第三百二十章 告子辩性(七)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

而且现在自己站出来不希望告子赢得这场辩论,却还被同门骂作叛逃、小人,他又能如何?

只有长叹罢了。

告子避开了问题,把问题从平等是不是天志、引到了“民众想不想平等”这个问题上,回答者就不可能是他们两人,而是天下的万千民众。

那还辩什么?

论底层的煽动性,这儒生明白根本比不过墨家,他们的优势是游说君王以保持千秋万代。

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胜负在这些人决定来泗上相辩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百家学说都已经比起二十年前有了长足的发展,儒家革新的方向都被占据了:论利天下有墨家、论小农利益重农轻商有农家、论道法自然万民自化有道家、论富足府库有管子学派、论强军变法有叛墨和吴起以及西河学派……

儒家除了复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

这儒生太明白这种局势下的可怕之处了:谁喊得最复古谁才是真正的儒生,到时候道义只会越发保守复古,不敢前进一步,否则那就是异端。

可这样下去,儒家只有死路一条。

除非变革,在“克己复礼”的理念之下,变为“克己新礼”,内核不变,以待将来,从而适应新的时代,等待将来的某一天。

然而……现在这种“各家学说都在发展完善、谁最保守谁才是真儒”的气氛之下,他要背着同门的唾弃、同门的辱骂、以及被开除儒籍的可能。

自己难道真的要如同那些诸子一样,自己出走现在的儒家,自成一派开宗吗?

听着耳旁的同门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儒生心中苦笑。

当骂声再度喧嚣的时候,这儒生终于选择不再和告子相辩,而是回头,冲着他原本的同门大笑不止。

他这一笑,下面的人都愣住了。

这儒生用尽力气大喊道:“庶子!不足与谋!你们都是废物,夫子之学,将要毁在你们手中!”

“以往相辩,那是依靠口舌,竟逐于宫室,希望自己的学说为君王所用。”

“现在泗上的学说,根本不是希望被君王所用,他们是说给民众听的,他们已经有了五万军队、千里之土,他们根本就已经不需要再竟逐于宫室!”

“时代变了!”

“你们这些说给君王听的道理,却想要说服民众?难道不可笑?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儒学该怎么才能行于天下,说给民众听有个屁用?”

“再辩下去,夫子之学早晚要毁在你们手里!”

“儒学不能变为什么都不可变的死学,要顺应时代而变,却保持能够被君王所用的内核,这样才有可能使得儒学大兴。你们这群人,喊得最卖力,说我是叛徒,可你们这群蠢货才是毁了夫子之学的祸首!”

骂过了自己的同门,这儒生狂态尽显,又指着下面那些刚才为告子的一些称赞道家、杨朱学派的话叫好的那些人,亦是癫狂地痛骂。

“你们杨朱学派的人,也是一样的愚蠢。”

“你们想要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可你们的义却又贵生不入军旅,你们觉得你们的学说能够被谁采用?”

“你们这群人只能自修,却偏偏要出世,要参与天下之争,简直可笑。”

“墨家可以蛊惑工商庶农,你们只能蛊惑那些自己有些财产却又害怕被君王夺走的人。君王不会用你们的义,农夫也不会用你们的义,你们出世又有什么用?”

“你们根本就不明白,现在天下有资格希望人人不损一毫的,有几个人?”

“按你们定的,那些封地上的农夫也不能取封主贵族的一毫,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墨家要干的,是祸乱天下;你们呢?你们只能跟在墨家后面摇旗呐喊,他们分了土地之后,你们才有资格说什么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不然人都没有一毫,损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