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刺柏树阴话天下(下)(第4/5页)

儒生可以讲亲亲疏疏,可以讲等级制度,因为一直如此,所以理所当然。

而他要讲兼爱非攻,讲尚贤尚同,就必须得有因为所以,因为这和时代完全不同。

兼爱是好的,可为什么要兼爱?尚贤是好的,可为什么要尚贤?因为墨家讲逻辑,所以最大的问题也就出现了,只能说因为这是天志这是鬼神所喜欢的。

除此之外,明鬼还是一种对掌权者的监察制度。儒生讲掌权者自我修养,墨家认为得靠监督,谁来监督?此时此刻,绞尽脑汁也就能想到鬼神之说。

因为步子迈的太大,所以无所适从,有了最脆弱的漏洞。

面对着空白的竹简,思虑着病中弟子的疑惑,墨子难以下笔,将这个自己明知道的漏洞补足。

受制于时代,他当然不知道在他之后四百年,数万里之外的番邦人用的解决办法是人人都是天帝的子嗣,所以人人都是兄弟姊妹,因此爱他人便是爱自己的兄弟姊妹,听起来也就有了能让黔首愚民都能接受的道理。

更不知道更久之后,靠着政治经济学的国富论和李嘉图的地租论,在道理上解释了等级制度中的贵族土地主就是蛀虫;靠着启蒙学说的种种理念理论上给出了监督和平等的解决方法和因为所以。

不是他不如人,只是生的太早,早熟到如今还用耒耜如今还少见牛耕还未有纸更别提印刷术……这便是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的无情的历史的局限性。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谁曾想鸿蒙初开筚路蓝缕云雾笼罩之时,却偏偏有许多人看破了云雾外的朝阳,试图撕开这笼罩之上的氤氲,以为自己能看到朝阳笼罩下的清晰完美的世界。

终究太早。

只是太早。

想到今年自己已然七十,时日无多,自己践行一生的学说中的最大的漏洞,也是为什么要践行其余尚贤尚同之果的因,如何补上?怎么补上?

沉默许久,没有答案,便先放下。

他和仲尼不同。

仲尼七十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那是因为心矩合一,而这矩是天下已有的矩。

墨翟也是七十,也可以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也是心矩合一,可他的矩却不是这天下的矩。

更可怕的是那场大病之后,弟子的疑惑所带来的心结,让他开始担忧。

想到刚才那个叫适的年轻人那句夸赞,他心里的担忧更甚,所以他没有太高兴,而是淡淡地说了句让众人散去。

“鞋匠家的年轻孩子,怎么会懂这些?当真有趣,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再看看。”

正想着要不要过几天再去讲学的时候,看看这个叫适的年轻人到底如何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先生!齐国出事了。田悼子死了,公孙氏指责是田和杀了亲哥夺权,田氏杀了公孙孙,公孙会在廪丘自立,求救于赵籍……”

弟子大口地喘息着,显然一路奔波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

廪丘就在郓城,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又是齐、鲁、三晋、宋、郑等国的咽喉,这里出了事,肯定会有大乱。

这地方太重要,不只齐国和赵家的事,很可能引发整个中原诸国的战乱。

更重要的是,墨家弟子在齐地极多,或有为官吏者,或有做武士的。公孙田家本一家,把持着齐国国政,如今一乱,那里的墨家弟子需要巨子的命令以便站在哪边,或是两不相帮。

还有些人可能受了田家或公孙家的小恩小惠,也可能行小义而不知大义。

墨子听完,知道这件事必须自己亲自出面,以防齐国的墨家弟子不知所措不知如何甚至各为其主兵戎相见。

齐国的事,太复杂。

当年田常广收后宫,数百姬妾睡不过来,便让宾客帮着睡以便生孩子。他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种,只要有大血滴名义上是田氏子嗣就好,到最后光是儿子就七八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