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九)

如同五雷轰顶。

苏轼看着眼前排得整整齐齐的鱼鲊,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呆愣愣得半天都没用动弹。

“苏直史,还是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提着食盒进来的小吏,温声劝着苏轼。

监管台狱的吏员对任何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都是彬彬有礼。尽管现在成了阶下囚,但一两年后就翻身的例子不胜枚举,谁会给自己日后找麻烦。

但苏轼完全没听到小吏到底在说什么,脑中嗡嗡地直叫。

人犯在台狱中的饮食,一向由家人负责。在入狱前苏轼跟儿子苏迈约定好,平常送饭送菜,只送菜蔬和猪羊家禽,但当朝廷定罪,且是死罪的话,就改送鱼。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能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下狱后就被问五代以来可有誓书铁劵——死囚才会问五代,他罪只问三代——但事到临头,苏轼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自以为的从容。

哪里还有心去吃饭,苏轼摇摇晃晃地来到狱中一角的小桌旁,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这是为了让他写自供状的。

苏轼终究不甘心就此而死,磨开了墨,提笔便是一首七律,给弟弟苏辙的绝命诗。但苏轼知道,他的诗作肯定会被献上去给天子,只要有个几日的耽搁,说不定还能来得及打动天子收回成命。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心情激荡下,一首转眼写成。小吏也识字,看了苏轼的新诗之后,脸色就是一变,回头看看食盒,却又看不出来其中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信息。

而苏轼紧接着就又是一首,“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苏直史,宫中的天使来了!”

从门外一声叫喊,让苏轼的手为之一颤,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浓浓的墨团转眼就在纸面上殷开。

圣旨来得好快!

苏轼惨然一笑,本以为还有几天的时间,想不到竟然这般心急。他放下笔,颤巍巍地站起身,瞥了角落处一眼,那里藏着他惯服的青金丹,如果一次吃得多的话,就是登仙之药。

到了狱中后就藏了起来,本想着实在受不了了,就一了百了,可终究没下定决心。想不到还是要用到了。

回过头来时,前来传诏的内侍已经到了牢房门前。

蓝元震曾经见过苏轼,那时候的苏轼文采风流,气韵冠绝当代,但如今成了狱中一住数月的阶下囚,已经是骨瘦伶仃,须发皆乱。

暗叹一声,蓝元震就在门口展开圣旨,“苏轼接旨。”

苏轼跪了下来,颤声道:“臣……臣恭聆圣谕。”

李定没有来,舒亶也没有来。这些日子日审夜审,两人总会到场一个,想不到赐死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来看自己的笑话。

妻儿老小现在不知是还在湖州,还是已经先到了自己当初在常州买的田宅中安居。兄弟、儿子都是受了自己的牵累,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为自己而奔走。

文才害人,悔不该作诗。

苏轼心中自悲自苦,也不知蓝元震到底在念个什么。

等到蓝元震将一封诏书念完,身后小吏推着他让他领旨谢恩,苏轼才有了点反应,泪如雨下地跪伏着:“罪臣苏轼自知讪谤朝政、罪孽深重,死且不恨。可天使是否能宽容半日,让罪臣见一见家人。”

蓝元震愣住了:“不知苏水部此话何意?”

“苏水部,是监江州酒税,不是……别的。”小吏在身后提醒。

苏轼呆滞得没有反应,蓝元震摇了摇头,明白了苏轼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听清楚,根本看到自己出现后给吓糊涂了。

“苏轼,如今乃是天子圣恩,可本官监江州酒税,还不快叩谢天恩。”蓝元震将圣旨中的核心内容重又向苏轼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