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劫后的北京城

复辟失败时,故宫中的景色是仓皇失措的,这可以从溥仪回忆录中看到,他说:

“讨逆军逼近北京城,复辟已成绝望挣扎的时候,陈宝琛和王士珍、张勋商议出了一个最后办法,决定拟一道上谕给张作霖,授他为东三省总督,命他火速进京勤王。张作霖当时是奉天督军,对张勋给他一个奉天巡抚是很不满足的。陈师傅(指陈宝琛)对张作霖这时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这个上谕写好了,在用御宝时发生了问题,原来印盒的钥匙在我父亲的手里,若派人去取就太费时间了。于是,陈师傅当机立断,叫人把印盒上锁头索兴砸开,取出了刻着‘法天立道’的宝。这道上谕并未送到张作霖手里,因为带信的张海鹏刚出城就被逆军截住了。我对陈师傅忽然变得如此果断大胆,有了深刻的印象。

复辟的头几天,我每天有一半时间在毓庆宫里。念书是停了,不过师傅们是一定要见的,因为每样事都要听师傅们的指导。其余半天是看看待发的上谕和内阁官报,接受人们的参拜,或者照旧去欣赏蚂蚁倒窝,叫上驷院太监把养的骆驼放出来玩玩。这种生活过了不过四五天,宫里掉下了讨逆军飞机的炸弹,局面就完全变了。

给张作霖发出上谕的第二天,紫禁城里听到了迫近的枪炮声,王士珍和陈宝琛都不来了,宫内宫外失掉了一切联系。后来,枪炮声稀疏下来,奏事太监传来了护军统领毓逖禀报的消息:‘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太妃那里。说话之间,外边的枪炮声完全没有了,这一来,个个眉开眼笑,太监们鬼话都来了,说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可见关帝显圣保过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我听了,忙到了关老爷那里,摸了摸他那个木雕的坐骑,却是干巴巴的。还有个太监说,今早上他听见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当当的盔甲声音,这必是关帝去拿那把青龙偃月刀。听了这些话,太妃和我都到钦安殿叩了头。这天晚上大家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清早,内务府报来了真的消息:张勋已经逃到荷兰使馆去了。

我的父亲和陈师傅在这时出现了。他们的脸色发灰,垂头丧气,我看了他们拟好的退位诏书,又害怕又情伤,不由得放声大哭。”

据说,清室拟好了第二次逊位诏书,拟派世续、溥伦持往谒段祺瑞,有人提醒他们说:这样岂不是落了痕迹。于是改由内务府咨达民国的国务院,把复辟的一切罪名都全部推到张勋身上,一切伪谕概不承认。

张勋这次的政变,简直就是儿戏,他的失策之处不只是太鲁莽,许多手法也欠高明,举例来讲:

一、吝惜官爵名位,复辟后对于身任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仅仅给以“一等公”,比起洪宪时期还不如,袁世凯称帝时,尚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张却把他再贬一级。张所着重的,是两个实力派,一个是直系首脑冯国璋,一个是桂系首脑陆荣廷,他冒用黎、冯、陆的名义“合同奏请复辟”,张勋认为全国只应有三个总督,除了自己是直隶总督外,冯国璋是两江总督,陆荣廷是两广总督,其余全部改为巡抚和都统。对于惟权位名利是图的军阀们,复辟这幕戏对于他们毫无好处,反而比不上袁世凯称帝时期,因此军阀们为什么要拥护复辟,他们坐观成败,不落井下石,已经很够“道义”了。

二、张既然重视实力,因此对于没有兵权和地盘的段祺瑞便不予重视,他却想不到段的号召力仍然很大。

三、复辟的真正主脑和策划者,是张勋的参谋长万绳栻。万字公雨,他的叔父在张勋幼年贫困时期,曾接济过他母子的生活费,有这个渊源,使张和万的关系更深一层,万在张勋幕内,极有权力,加以张勋平日耽于酒色,不大问事,自从徐州会议以来,万便不断的向张勋报告各方赞成复辟的情报,使张误以为复辟的时机已经成熟。复辟后万绳栻和胡嗣瑗同内阁阁丞,胡嗣瑗是宗社党,被潘复介绍,出任冯国璋的秘书长。他们都是暗中促成复辟的重要人物。张勋信赖这样的狗头军师,怎会不失败,所以事后张勋自己也承认是“上了万公用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