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堂里的撒旦(第2/8页)

军官对勤务兵挥挥手说:“这里就交给你了,先叫他们干活儿。”然后走进厨房吃饭去了。

军官一走,豺狗立刻就神气起来,对新兵嚷道:“都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搬粮食。”

有人抗议道:“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呢。”

豺狗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们以为当兵还跟学校里一样享福啊,格老子的!不打仗每天吃两顿,打仗两天吃一顿……不干完活不许吃饭!”

父亲原本以为当兵就是上前线,与敌人英勇作战绝不退缩,没想到当兵还要受欺辱。他愤愤不平地说:“简直是狗仗人势么,不都是一样的兵嘛,为啥还要受他欺负?”

老庾赶紧拉拉他说:“老兵欺新兵,到处都一样。”

父亲看见那几个火头军也抄着手看热闹,就大声说:“要干大家一起干,凭什么只叫我们干?”

那个上士伙夫头走过来。他长着一张砖头红脸,粗脖子,厚嘴唇,连头发上都蒙着一层灶灰,看上去有些宽厚的模样,好意劝道:“学生娃,别自讨苦吃,这里是军队,谁不听长官的话谁倒霉!”

半车粮食足足让他们搬了一个小时,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好容易完成任务,伙夫头赶快从厨房里搬出一桶热气腾腾的南瓜干饭,一盆黑糊糊的猪杂豌豆汤煮萝卜,这是当地俗称的“豆汤饭”。父亲放开肚子吃了三大碗才住手,他觉得家里的山珍海味也没有这顿豆汤饭香甜可口。

教堂没电,新兵早早就睡下了。所谓寝室就是四壁透风的教堂走廊,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捆,散发着一种像牲口圈里的霉灰气味。好在白天累狠了,什么也顾不得,头一挨着稻草鼾声立刻响起来。黑夜就像海潮那样涨起来,淹没了年轻人自由飞翔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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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尖利的哨音就把新兵从睡梦中拽起来了,豺狗连踢带吼地把他们赶到空地上站好队。等了好一阵不见长官出来,身上先痒痒起来。父亲撩起衣服,发现身上有许多小红包,闷墩告诉说:“是跳蚤咬的。”

父亲说:“跳蚤吗?谁会带跳蚤来呢?”

闷墩笑了:“草捆里最藏跳蚤,我知道的。”

父亲顾不得天冷,连忙把衣服脱下来使劲抖着说:“有本书上说,按照身体比例,跳蚤是地球上跳得最高的动物。就是跳高冠军。”

老庾也学样抖着衣服:“去他妈的跳高冠军,我担心会不会染上传染病。”

闷墩安慰他们说:“待会儿咱们用草灰水来消灭它。”

天亮后催命鬼才慢腾腾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长官心情看上去不错,换了一身斜纹布的新军装,脸上的表情也像新军装一样生气勃勃有了笑容。他背着手,像老爷一样在队伍前面踱来踱去,好像新兵是一群等待训话的仆人。父亲听见他说:“我是你们的政治教导官阳清云。太阳的阳,不是木易杨。清官的清,云彩的云。你们编为教导团一连,班长就是李稀饭。李稀饭你站出来大家看看。”

李稀饭站出来,大家“轰”地一声笑了,原来李稀饭就是“豺狗”。阳教官皱起眉头呵斥道:“不许笑,严肃点!我宣布纪律,不许私自外出,不许交头接耳,不许结社集会,不许谈论国事,不许议论长官,不许看书看报,不许逛窑子……士兵见到长官要立正敬礼,长官的话就是命令,必须坚决执行。听见没有?”

队伍稀稀拉拉地回应着,豺狗连忙说:“长官问话要大声回答,是!长官!”

父亲悄悄问老庾:“你怎么不跟他说说,你爸是上校?”

老庾撇撇嘴说:“他们是师管区接兵的,没用。”

闷墩好奇地问:“什么是师管区接兵的?”

老庾答:“打个比喻,这里就像旅店,我们不过在这里路过罢了。”

父亲纳闷地说:“旅店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