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窝棚(二)(第2/3页)

代正刚接道:“不然谁愿背井离乡出来当这劳什子的纤夫,北运河一趟纤四天必到,船东不喊停,拉到肩上流血也不敢停,就这样,还是有人不让你做,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容得下我们穷人的地方?”

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失落,一众纤夫都低下头,叫黄元的那个轻轻啜泣,刘民有眼中湿润,他的父母也是农民,他热爱着这些淳朴的人,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能忍耐的人群,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生路,就可以毫无尊严的忍受最苛刻的盘剥,他们生生不息,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繁衍,为华夏文明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营养。

明末的土地兼并严重,藩王乡绅文官武官,无不以侵占官田军田为能事,巧取豪夺私田也是司空见惯,而他们基本不缴纳田赋,大部分田赋都由自耕农负担,地方官府又巧立名目滥收杂税,勾结粮商、高利贷商人,大斗入小斗出,逼迫得大批自耕农或投靠或破产,北方很多地方农民因无法承担,纷纷逃亡,大片田地荒芜,地方官府为了完成考绩,只得把他们应缴的田赋又平摊到剩余的人头上去,剩余的人更无法承担,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甚至出现有人有百亩耕地,缴纳田赋之后还要倒欠债务的情况,以致后来要卖地的人多不胜数,买家却少得可怜,地价最低到了二两一亩。

又逢建奴作乱,增收辽饷,使情况更加恶化,卖儿卖女已是极平常之事,最差的时候卖一女只够买粮一石,所以卢驴子等人虽不知原因,但感觉种地越来越难,不管他们如何勤劳,也无法让一家人吃饱饭。当各种各样的权势和暴力一点点夺走他们的尊严、亲人、财产或者生命,仇恨在迅速的酝酿发酵。

到天启年间,整个北方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还在支撑着剩余的人,维持着危险的平衡,只看那最后一根稻草何时落下。

陈新见气氛沉重,忙岔开话题劝道:“代兄弟不需多虑,我和这位刘兄弟曾经连裤子都穿不起,更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方才你和卢兄弟说的伤药费,我都听到了,兄弟我虽不算富贵,却正好可以帮上一点。”

说罢陈新从怀中摸出两个各五两重的银锭,要递给代正刚。

代正刚连忙推回道:“陈兄不可如此,你已经帮过我们,现在又给如此重礼,不知何时能还得上,我虽与你一见如故,却不可再受你恩惠。”

陈新把脸一虎,怒道:“既是一见如故,还作儿女之态干啥,让你拿了就拿了,难不成你眼看你兄弟残废了?若要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再说,收下了赶快去请大夫是正经。”

代正刚听得眼一红,也干脆的收了银子,郑重对两人一揖,说道:“代铁子在这里谢过两位恩公了,以后两位的事,招呼一声,水里火里我代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其他纤夫也纷纷道谢,这时代的十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

陈新这才又一脸微笑,道:“这就对了,我还要在天津呆几日,得了空又来看你们。你们也别再耽搁,赶快去请大夫来给治伤,特别是断手的,久了就接不好了。”

当下就有人去请大夫,刘民有又专门嘱咐代正刚,要用开水煮过的布包扎伤口,说完和陈新一同告辞出来,带上四个跟班离开了。

等陈新他们走远了,卢驴子才对代正刚啧啧叹道:“这陈公子可不得了,人豪爽不说,还有钱,一出手就是十两,难得还是秀才,你说我去跟着陈公子,他收不收我?”

代正刚抓着头回道:“这陈公子热情倒是热情,人也对脾气,可我们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啊。你咋没问哩?”

卢驴子楞一下,也一拍脑袋:“对啊,我们怎么连他干什么都没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