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拜伏(第2/3页)

徐础只喝两杯,告辞回房,他不在场,大家才能不受拘束。

天色渐暗,徐础坐在席上,听着外面的喧闹,心境反而更加平和。

冯菊娘悄悄走进来,她没参加酒宴,手里却托着壶与杯,坐到席边,笑道:“我得敬公子一杯。”

徐础摇头,“太久不沾酒,刚才那几杯已经让我头晕啦。”

冯菊娘斟满两杯,“我敬的这一杯与众不同。”

徐础拿起一杯,送到嘴边,没闻到酒味,知道里面是水,于是饮了一口,笑道:“果然与众不同。”

“这一杯是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替你拦住两名恶仆的人是田壮士,不是我。”

“不同,那两人手中并无刀剑,就算扑上来,一时也要不得我的性命,谷里的人自会救我脱身,田匠令我免遭羞辱倒是真的,公子的几句指教才是真的救我一命。”

“受之有愧。”徐础没觉得自己的“指教”有那么大的力量。

“寇道孤本领高强,确实不是一般人物,我落入他以言辞布下的陷阱,心中恐慌,被他乘胜追击,说不定真会自尽以谢罪,若不自尽,则会更惨。是公子点醒我,让我看到自己明明占据上风,为什么要害怕呢?事实上我也的确赢了。”

冯菊娘面如春风,说个不停,徐础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水。

“其实我也看出了寇道孤的套路,一直想拖他进入局中,只是太过拘谨,没想明白‘论辩’本身就是他的局,越辩下去,我越不是对手,必须跳出来,用我擅长的手段,令他无话可说……”

嘴里不停地说,冯菊娘仍能注意到杯中无水,每每准时斟满。

外面的喧闹声更响亮,冯菊娘充耳不闻,继续道:“范先生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辩过一次之后拒绝再辩,公子也是聪明人,仔细回想起来,你那天的每一次回答其实都是避其锋芒。可我不太明白,范先生为何不直接指明寇道孤的破绽,反而宁愿被人说成论辩不敌徒弟呢?”

徐础终于有机会开口:“因为有些人行事,总要受到指摘,有些人论道,专为指摘他人。”

“前者是范先生,后者是寇道孤?”

“嗯,范先生在践行己道,宁遭误解,也不再做言辞之辩,所以他在晚年给所有人的建议都是‘做事’,哪怕浑身都是漏洞,哪怕会遭遇万种指责,也要先‘做事’。”

冯菊娘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公子岂不是……白来一趟?你做吴王的时候就是在做事,遭到的指摘不少。你放弃王号,跑来这里问道,希望‘想明白’,结果……”

冯菊娘笑了笑,徐础放弃“做事”,前来问道,结果得到的答案还是“做事”。

徐础也笑,“不白来,道唯一,事却有千端万绪,做哪样不做哪样,大有区别。范先生虽已不在,但我从这里至少明白一个道理:称王非我所长,亦非我心中真实所愿。范先生让我‘再等等’,不是让我等他的回答,也不是让我坐在这里静候彻悟,而是让我择机而出。”

冯菊娘呵呵笑了两声,“公子曾说相士的话往往模棱两可,让对方怎么想怎么对。范先生的这句‘再等等’,何止两可,乃是十可、百可。”

“我选最适合自己的‘一可’。”

“我也学公子,选择相信自己命中真有一桩富贵。”

两人相视而笑,冯菊娘突然叹息一声,“道理我是明白了,可还是有些失望,寇道孤为什么……为什么不守住唯一之道,给世人树立一个榜样呢?虽然胜了,也看清他的真面目,我却遗憾。如果真有选择,我宁愿败给他,心甘情愿地拜伏在他面前。”

徐础看向冯菊娘身后。

冯菊娘起身,笑道:“人人都想受到拜伏,也想拜伏他人,怪不得大家心中都有困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