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7章 沧浪之水(第2/3页)

子婴想想都知道,督粮容易,监人难啊,这位老君侯,倒是会挑肥拣瘦,可他毕竟辈分小,又是副手,公子成怎么说,就得怎么做,只能应一句:

“婴谨记在心!”

公子成还鼓励说,子婴若是做好了,便能彻底洗刷家族屈辱,事后加官晋爵,甚至有希望恢复本该传给他的君侯之位。

但上路后,子婴的担心,甚于期盼。

子婴的性情,谨慎而敏感,他在朝中时,与蒙氏兄弟交好,又同赵高有故,跟李斯的儿子们喝过酒,同冯劫玩过六博,被扶苏以兄长相待,胡亥也喜欢约他狩猎,总之,和所有人都说得上话。

这么做,并非子婴心有志向,而是为了自保——他永远在权力的边缘徘徊,却不迈入半步,长袖善舞,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在大家心中,他是一个老好人。

这是子婴生存的原则,眼下,他却要作为皇帝安排在昌南侯身边的眼线,时刻朝咸阳打小报告,万一皇帝有何不满,都要由他来传达给黑夫……

“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啊。”

子婴暗叹,而且他也看出,随着秦始皇之心日益骄固,边疆征战不休,关中的大工程却一个接一个开工,黔首劳于路途,这天下,已有不稳之势。

但他身份尴尬,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自言片语,毕竟这回,连扶苏、茅焦都没吱声,回到咸阳后,扶苏接过了管理宗室的责任,举荐年轻的宗室子弟为郎卫。御史大夫茅焦则从全国各地征辟能干的良吏,说要整顿吏治,损益律令……

他们都不出面,子婴更不能站出来了。

本以为离开了朝堂,就能避开那尔虞我诈,但军中前线,一样复杂,让他没法独善其身,子婴只感到头疼。

就在这时候,随从在车外喊道:

“左庶长,汨罗江到了!”

……

“这就是汨罗江?”

子婴下车,在渡口远眺,却见一条宽大的河流,正从东面流来,汇入湘水,它有南方河流的秀丽,绿头野鸭成群结队在上面漂游觅食,岸边则有渔父捕鱼的吆喝,当风吹起来时,还是有一些波浪的。

传说,数十年前,屈原既放,游于江潭,又得知郢都,也就是现在的南郡江陵被秦军所夺,绝望之下,在这条江投水而死……

子婴还听说,屈原投水前,曾与一位渔父有一段经典的对话。

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而渔父却很看得开,劝说屈原,与世推移才是对的,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但屈原何许人也,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他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也不愿同流合污。

与屈原一样,同为宗室,又身处这样一个随时需要选择的节点,子婴感慨良久,最终却笑道:

“吾不从三闾大夫。”

“吾从渔父!”

他想通了,一时释然,哈哈大笑数声后,不顾随从劝阻,脱了履,扔了袜,踏入干净的水流中,任由它们冲濯双足,还捧了一把清水,浇在自己的头顶。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他放声而颂,这就是渔父的哲学,也是子婴的生存之道!

“陛下不是楚怀王,朝中没有子兰,前线并无庄蹻,我子婴,也绝不会做屈原!”

……

数日后,子婴抵达了长沙城,南征主将黑夫给了他极高的待遇,在兵营辕门内相迎。

子婴知道自己的地位当不起,立刻主动走过去,作揖道:

“昌南侯,数年未见,已封侯拜将,大愿得偿,愈发壮勇了!”

黑夫这一身酷似将军俑的装扮,的确比郡守官服威风多了,他也对子婴拱手:“左庶长远行辛苦,听闻君为副监,与我偕行,真是大喜过望。左庶长不但是陛下子侄之长,还极识大体,有君为我监军,此番定能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