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殿堂(第3/13页)

高中毕业之前的最后一学期,我们的未来几乎大势已定。我们逃学喝波罗的海七号啤酒,在陶立特花园朝着过往的女孩吹口哨。雪地上冒出一圈圈结了冰的淤泥。两个孤僻的糟老头在一张冰冷的桌边下子弹西洋棋。我们围成一个小圆圈,哆嗦地挤在一起。

“我爷爷从伏尔加格勒一路打到希特勒的碉堡,你们知道他返乡之后受到什么待遇吗?他们让这个爱国的老家伙一屁股坐进古拉格集中营。”沃拉里大声说。他从头皮上挑拣出几个白色的颗粒。可能是绒毛碎屑,也可能是头皮屑,谁晓得呢?“跟这种可怜虫扯上关系,真让我丢脸。”

“去年两百个新兵还没赶得上去战场就被活活打死。如果他们宣称两百,真正的数字绝对跟国际电话的号码一样惊人。绝对是受到老兵折磨,这可不是开玩笑。”

“整整两年,你只能操你的军用水壶,这才不是开玩笑。”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坐牢根本不算什么。”

“托尼带着啤酒上哪里去了?”我们的名字——亚历山大·哈尔拉莫夫、沃拉里·拉比达夫、伊凡·弗拉迪米、塞尔盖·马克林——中肯道出我们是何等角色,而不是我们想要变成的人物,所以我们把自己重新命名为托尼·蒙大拿(译注:Tony Montana,电影《疤面煞星》的主角,由阿尔·帕西诺主演)、乔·派西、柯里昂教父、嘻哈饶舌歌手图派克。我们崇尚英年早逝的美国名流。我们的爸妈听披头士学英文,我们的英文老师是嘻哈传奇歌手Biggie Smalls。

不同的午后,不同的公园,同样的对话。

“叛乱一终止,你马上出狱,这就是诀窍。”

“你怎样才办得到?”

“这很简单。”我吹牛。绝对不要忘记“confidence”(信心)的前三个字母是“con”(诈欺)。“你预估战争会持续多久、你必须在牢里待多久,然后找出一个符合刑期的罪行。”

罪与罚。我们对历史毫无所悉——我们四人当中,可能只有一人晓得耶稣在哪年出生——但我们却甘冒鉴古知今的风险,拿自己的未来打赌。我们押注:战争会在一年、两年、五年之内结束。我们翻阅旧报纸,上网搜寻法院公告,找出符合每一个估算的罪行。殴打少数民族关一年。持械抢劫关两到五年。走私贩毒关五到七年。

我们想要混帮派,但是我们能拿哪个人做榜样?我们的英雄在何方?我们的老爸们开无照出租车、洗盘子、帮汽车加油,他们非常怯懦,体内的血液连挨了铡刀都不敢往外流。他们缅怀昔日,倒不是因为以前过得比较舒坦,而是因为当年大伙过得一样悲惨。我们是他们的儿子,我们要的不止于此。

征兵季节始于初春。涅瓦河河水高涨,漫过下游各个村落的水闸。一群年迈的鳄鱼在彼得保罗要塞的城墙边晒太阳。酒鬼们不但白天醉醺醺,晚上也喝得酩酊大醉。北极圈的冬天褪去层层的外衣,露出浅粉橘、紫罗兰、蜜桃李的色彩。我们同一天收到军需处寄来的明信片,带着明信片走到公园。这是我爸以前从牢里寄信给我之后、头一次有人跟我写信。

我拿我这张印了红旗的明信片跟朋友们的明信片做个比较,除了姓名之外,大家的明信片一模一样。依照法律规定,军需处可以命令我们毕业隔天就到基地接受检查,但是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准许我们八月报到。如果我们全都死在基地,我们的家人是不是也会收到一张除了姓名之外、格式全都相同的明信片?说不定为了褒扬我们为国捐躯,军方会寄给我们的家人一封制式的书信?

“我打算抢劫一家电器行。”亚历山大高声宣告,猛吸五口,解决一支香烟。他的肺跟蓝鲸鱼的肺一样可观。“关个三年,应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