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无所有(第4/28页)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油画,你这个白痴。这幅札哈洛夫的油画。欧列格雇了衣冠楚楚的吸血鬼跟我打离婚官司。幸好我的脚趾头连在我的脚上,不然他们连脚趾头都想讨回去。”

我依然不明白。

她一脸阴沉地瞪着我。“我要把画送给你。与其让那些律师拿去,还不如让你收下。”

这下我明白了。

我把油画裹上足以风干保存一只獒犬的泡泡棉,她跟着我走到玄关。我大可把她迷得神魂颠倒,我们大可翩然跨出大门,抛下她那个在隔壁房间沉睡的小女孩。八卦媒体会说我冷酷无情,但我不才不会把另一个男人的小孩当作我自己的亲生子女抚养。我们会在蔚蓝海岸买一栋豪宅,我会学着做每一件暴发户该做的事,比方说购买袖扣、贬抑穷人们的工作观。我会在马赛令她心碎。她会永远走不出悲伤。八卦杂志会说我是个无耻的下三烂,但我不会遵循社会的陈规。我生命的每一面向都会改观。我只需亲她一下。

我跟她握握手。

“很高兴见到你,艾列克赛。”她边说边关门。我知道她是说真的。她的演技向来不佳。

2.

基洛夫格勒的上空始终笼罩着黄色的烟雾,宛若巨大的降落伞,十二座烟囱喷出滚滚浓烟,有如一条条伞绳,拉住这副褐黄的降落伞。当地人将这些烟囱称为“十二使徒”,放眼方圆五百千米,没有任何建筑物比“十二使徒”更高耸。十二座烟囱环绕水银湖而立,这座人工湖囤积大量工业废污水,银白的湖面布满各种化学药剂,湖水终年拍打碎石环绕的湖岸,连二月的隆冬都不会结冰。月亮隐遁于层层烟雾之后,有如朦胧的鬼魅。基洛夫格勒年年暗自较劲,希冀保住头衔,蝉联全世界最污染的城市。当镍矿燃烧,矿坑排出的硫黄尘灰浓密到在地面留下污渍,层层尘灰密密交叠,拦下随风飘过的白雪,你甚至可以开采困在风中的雪花。环绕着基洛夫格勒的是一座白森林。官员夫人为了证明基洛夫格勒并非“天寒地冻的蛮荒之地”,下令兴建这座森林。在那些流传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各个机械系的照片中,白森林看起来非常漂亮,目的在于诱骗系上最具潜力的学生到镍矿集团工作。但是亲眼一看,你会意识到这座森林非比寻常。树木整个冬天都不会掉叶子。它们不会长高,也不会枯死。没有动物窝在树干里冬眠。基洛夫格勒下令在整座森林栽种假树,借此凌驾现实。时光荏苒,大风几乎吹光钢铁树干的塑胶叶片,如今白森林望似一片生锈的天线,光秃秃的树枝下等于是基洛夫格勒的垃圾囤积场。在这片白森林中,莉迪亚的故事画下句点,而我的故事拉起序幕。

在那个我们目睹两个男人杀死另一个男人的下午,我肯定十岁大,科里亚则是十三岁。但我稍后再详细说明此事。那天早上,我们在我们共享的房间里醒来,听到爸爸大喊大叫,跟茶壶的嘶嘶声对决。科里亚爬下床,头发乱翘,好像某人草草出手、排版错误的铅字版。他跟往常一样打了我一下,他说这是为我好,让我变得坚强一点,但当你的头被猛敲一记,你实在很难喃喃说声:哥哥、谢谢你。我们穿上毛袜,滑过地板,跑进厨房。

我爸爸早就把毛衣借给科里亚穿。科里亚愈来愈高大,毛衣的领口和双肩慢慢被撑大,结果当爸爸再穿上毛衣,整个人似乎被毛衣吞没,消失在毛衣里。但是那天早上,我爸爸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似乎高了一点、壮了一点。他双眼通红,散发出灵感乍现的光芒。他在烧焦的火炉前踱步。

“孩子们,我想到了!”他兴奋地说。“这个展览将使‘莫斯科太空博物馆’步入历史,尘封于史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