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第2/3页)

盈儿的坦白之举并不是事先想好的。事实上,当她听说宗泽要找她问话时,心情非常紧张。当时她的本能反应,是马上想到会不会是自己的图谋被人窥破了,宗泽是不是要拿她问罪。及至踏进宗泽书房的时候,她还非常心虚地在考虑着该如何应付宗泽的盘问。

岂料宗泽一开口,却与她所想象的情形全然相反。此时她方知,宗泽将她唤去单独问话,根本不是欲对她进行什么追查,而是关心她是否受到了委屈或伤害,抑或有何难以排解的苦衷。如果有,宗泽希望她直率地说,以便尽可能地帮她解决。

盈儿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也是个自幼便历尽世态炎凉的苦娃,她的心对善恶恩仇,具有同样的敏感。宗泽对她的体恤关爱,以及由各种见闻逐渐形成的宗泽的可亲可敬形象,使她陷入了心理矛盾的泥沼。那些内心的挣扎累积至此,对她来说已达承受极限。所以,当此刻的她再次受到情感激流强劲冲击时,她几乎是未加任何思索,便扑腾跪倒在宗泽面前,不可自抑地喊出了一句:“民女不值得宗大人如此厚待,民女是个罪人!”

当时宗泽被盈儿的失态举动弄得很诧异,他连忙和蔼地命盈儿起身,有何言语慢慢讲来。但盈儿执意不肯抬膝,宗泽只好且由她跪在那里。

于是盈儿便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将其之身份来历、蒙骗进府的原因动机、进府以后的所作所为,以及最终放弃复仇初衷的缘由,一五一十尽数倾出。说完之后,盈儿的心情,是在如释重负的松快里,又夹杂了无名的畏惧。因为她不知道宗泽在得知真相后,会对她怎样处置。特别是当她看到宗泽听她说完面色严峻地陷入沉默时,后背嗖嗖发凉自是在所难免。

宗泽沉默的时间不短,不过并不是在考虑对盈儿的处置。

他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是出自两个原因。一因盈儿所坦白之事,确乎令他异常震惊,他需要一个平复心境理智对待的过程。二因面对盈儿这样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是心情纷乱百味杂陈,如何讲清其间的事理,也是需要善作斟酌。

经过一番沉静思索,宗泽终于用低浑的嗓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言语不多,但字字发自肺腑。他知道对于盈儿这样的人,欲得解其心结,以诚对诚是最好的办法。多余的话用不着啰唆,而该说的话则一定要说透。

宗泽开言先道,老夫要感谢你盈儿姑娘手下留情,饶了老夫一命。这倒不是说老夫这条命舍不得让你拿,而是因为老夫这副迟暮之躯,如今不仅属于我宗泽本人,更是属于大宋的江山社稷。非是老夫自命不凡,如今这汴京之存亡,实与老夫之存亡休戚相关。你终未向老夫下手,说明你是通晓此理的,不忍以一己之私仇而致祸于万民。那么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

关于吕康系遭误斩,宗泽说,这虽是你的一面之词,但我完全可以相信。甚至我估计,被误斩者可能还不止你兄长一人。这个责任,我无可推卸。对此老夫唯一可解释的,便是其事确为不得已也。彼时需要快刀斩乱麻,容不得老夫对一应案犯细加甄别。汴京之乱非以铁腕不可治理,铁腕戡乱则很难避免伤及无辜。两难之间,为大局计,别无选择。付出这等代价,我也非常痛心。老夫唯能以鞠躬尽瘁之决心,拼将残年为民造福,以图对此赎报万一。此心此情,难以尽述,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最后,宗泽表示了他对盈儿的态度。他说盈儿姑娘你意欲为兄报仇,乃因骨肉情深。而终于放弃初衷,乃因深明大义。对于你这样一个情义分明敢作敢当的女子,我宗泽由衷钦敬。你并未加害于我,谈不上何罪之有,也就无所谓什么惩处。现在你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做主。但若依老夫之意,还是留下为是。如今世道混乱,匪寇遍野,你独自飘零在外,生计安全均无保障。如果你对老夫稍有理解,如果你还信得过我宗泽,如果你愿意给老夫一个报偿的机会,你就不要走了。从此你盈儿姑娘,就是老夫的干孙女,我对你今后的生活,一定会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