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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机随时可来,只需留心把握。事至此间,成功在望,按说盈儿应是情绪振奋、决心愈坚,谁知却是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反倒惑乱起来。如果说越是临近动手,越是精神紧张,也属正常现象。但盈儿很清楚地知道,她的惑乱不是缘于此故,而是另有因由。

盈儿欲使宗泽以命抵命,实乃由于巨大悲愤而催生的极度冲动之念。极度冲动必致极端行为,哥哥吕康意外被斩,对盈儿的打击非常之大,所以她受强烈冲动情绪支配的时间较长,以致推动着她设计并完成了打入开封府的一系列行动。

但是,再强烈的冲动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衰减。在这时,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支持,人们在冲动下所产生的极端意念,多半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动摇。眼下盈儿便是处在了这种状况中,并且她还遇上了始料不及的情况。

以盈儿先前的想象,宗泽就是一个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的可恨狗官。更可恨者,是在他身上,还笼罩着一个清正廉明精忠报国的赫赫光环,欺哄得大量民众对他膜拜不迭。盈儿素恨虚伪人物,尤恨笑里藏刀。她认为越是这种喜好欺世盗名的人,其心地越是龌龊,其生活越是糜烂,其压榨百姓的手段越是阴狠。因而在她的意识里,干掉这个道貌岸然的活阎罗,不仅是为自家报仇,同时也是为民除害。这个意识有很大的激励性,是促使她下定决心效仿古之侠女舍生取义的强劲精神动力。

虽然对于冲动中的偏激选择,事后多有后悔者,但明知代价巨大后果严重,而仍坚持一意孤行的人,也是有的。因为世间有些事情,非采用极端手段不能解决,否则便没有逼上梁山这一说了。因此,如果事实果如盈儿想象,宗泽的确就是那样一个明处是人暗里是鬼的东西,那么即使冲动浪潮过后,盈儿亦必将初衷无改。而且伴随着对宗泽真实面目的认知,她还极有可能会对其痛恨倍增,越加咬定以血还血的誓言。

可呈现于盈儿眼中的事实,却偏偏并不如是,这就使得跃动在盈儿心中的那簇凶猛恨火,不由得不一再地递减了势头。

百姓敌视达官显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达官显贵们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合理合法地生活得比他们优越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一席豪门宴,千家活命粮。在盈儿的想象里,宗泽当然也是这么一个骄奢淫逸的无耻之徒,在他那张所谓清廉的画皮背后,不知肆意挥霍了多少民脂民膏。就凭这一条,这老东西便该遭天谴。

然而恰恰是在这一条上,她的主观想象被颠覆得最为彻底。因为近半个月来所目睹的事实告诉她,宗泽的生活水准,不仅无法冠之以奢侈二字,甚至连她曾去做过帮工的一些殷实人家的状况都不如。

宗泽的日常伙食,简朴得让盈儿几乎难以置信。他是不允许单独为他开小灶的,后衙里的其他人员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一日三餐无非是汤饼、泡饭、馒头之类。有时因忙于公务误了饭点儿,也是让甘云差厨子将灶间的剩饭回一下锅端了去吃。盈儿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原因亦在于此,宗泽与大家同吃一锅饭同喝一锅粥,给宗泽送饭的事她又挨不上边,她总不能下一大包药把这些人都毒死。

至于宗泽的衣衫、冠带、裤袜、鞋履,除了在正式场合穿用的那两套官服,余者皆很不讲究,甚至可形容为寒酸。宗泽的衣服由张婆和盈儿负责浆洗整熨,在盈儿经手的衣服中,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新衣,而且来回替换的总是有限的那么几件。

有一次,盈儿在搓洗一件麻布罩衣时,因衣服过于破旧,被她不慎搓裂了一个口子。她问张婆怎么办。张婆很有经验地说,这有何妨,我已经将衣服洗破过好几回了,晾干了缝缝就是,宗爷不会见怪。果然,那件缝补过的罩衫送回去后,又照常被宗泽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