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兵不血刃(第4/10页)

宋占林:

死人最多的洪熙街和二道河子。洪熙街甚麽样子没见到,二道河子十室九空。

开头还弄口棺材,接著是大柜、炕席甚麽的,後来就那麽往外拖。也没人帮忙了。都死,谁帮谁?拖不动了,就算到地方了。有人拖不动了,坐那儿就动不了了,也死那儿了,最後也没人拖了。炕上,地下,门口,路边,都是。有的白花花剩副骨架,有的正烂著,刚死的还像个好人。大夏天,那绿豆蝇呀,那蛆呀,那味儿呀。後来听城外人说,一刮风,10里、8里外都薰得头痛。

我们家附近没一家不死人的。同院的王青山,5口剩1口。西边何东山,也是5口剩1口。前院一个姓曾的木匠,7口人剩个老伴。“杨小个子”一家6口,剩个媳妇。后边一家“老毯儿”(东北称闯关东的河北人为“老毯儿”),6口全死了。

旧历8月初,我临出哨卡走到现在胶合板厂那儿,想喝点水:一家门窗全开著,进去一看,10多口人全死了,炕上地下,横躺竖卧,炕上有的还枕著枕头,女的搂著孩子,像睡著了似的。墙上一只挂锺,还“嘀嘀嗒嗒”走着。

开头见死人掉眼泪,头皮发炸。后来也害怕,不是怕死人,是觉得自己早晚也是这条道。再往后见了打个唉声就过去了,再住後连个唉声也不打了,也不把死当回事儿了。

解放後,熟人见面就问:你家剩几口?就像现在问:你吃饭了吗?

解放後第一件事就是“救生埋死”,“救生”就是给活着的发粮食,“埋死”就是埋死人。我参加“埋死”了。干一天给5斤高粱米,干了个把月。全城都干,全民大搞卫生运动,不然发生瘟疫更了不得。挖个大坑,把钢轨甚麽的架上,尸体放在上面烧。大部分是埋的。有的集中一起挖个大坑埋,有的随处挖坑就埋了。前院姓曾的一家都烂炕上了,拿不成个了,唉,别说了。第二年看吧,凡埋死人的地方都不长草,那地太“肥”了。

吉林省军区原参谋长刘悌,当时是独8师1团参谋长。

老人说:

独8师当时就在二道河子执行围困任务。通信员说有个老太大,把饿死的老头的大腿煮吃了,吃了也死了。团长吴子玉是个老军,说哪能有这种事。通信员说,不信我领你去看看。进去一看,锅里还剩条大腿。团长回来跟我说,那天都没吃饭。

宋占林:

我出哨卡前,看到路边一个人两条大腿都剔光了。早就听说有吃人肉的,还不大信。那肉是刀剔的,不是狗啃的。那时早见不到狗了。

1955年,我当区机关党委书记时,有个挺好的党员发展对象,向党交心,说他那时吃过人肉。那还能入党吗?

最叫人揪心的是孩子,不少人都把孩子扔了,扔到马路边上,希望有钱人能抱走捡条命。现在的东盛小学,当年就是学校,二道河子这片那儿最多。大都是5岁上下,有的拉拉巴巴刚会走,张著小手“妈呀”、“妈呀”叫,爬到马路上的,爬进学校的,那个小样呀!叫不动了,就歪在那里,慢慢就死了,活着的还在那儿爬,哑着嗓子叫“妈”。人们都不敢往那儿去。每天都有送的,听说真有叫人抱走的。

张淑琴:

我在吉林大路那儿见过,披个小被,在那儿哭得泥人儿似的:看一眼赶紧跑,自己孩子都饿死了,抱回来不也是个死吗?

65岁的于连润老人,退休前是朝阳区孔雀理发社工人。

老人说:

二道路那儿扔些小孩,一场大雨全淋死了,小肚子灌得鼓鼓的。

唉,别说这个了,一说这个就想起我那死去的孩子。真作孽呀!

我那时候就理发,饿得那样,也有人理发。甚麽人那时候还能想着理发呢?

有钱人到甚麽时候都有钱,饿死的都是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