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租界之战:裕禄的一场政治表演(第6/9页)

“表功”的同时自然也就为大沽口失陷开脱了责任。若只看裕禄同志的这份奏折,大沽口之战和保卫天津之战这两件原本有明显时间先后顺序的事情,基本上是同时发生的,他完全没有顾及大沽口的失责,被忙忙碌碌、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地“保卫天津”给掩盖了。看到这份奏折的慈禧还能说什么呢,估计只恨不得能握住裕禄大人的手,眼泪哗哗:我就啥也不说了。

大家要问了,一封小小的奏折,就有这么大的学问和作用吗?朝廷难道只会“依折办事”?

这是有传统的。咸丰年间,爱犯事的左宗棠被人上奏参劾,面临处罚,于是营救他的人就开始想办法,而这办法不是去收集左宗棠无罪的证据,也不是去了解所参劾之事的事实,更不是去翻翻大清律法,而是请当时的饱学之士(潘祖荫)写了一封更加厉害的奏折,后来左宗棠果然就因为一封奏折被“保”下来了,在这封奏折里有一句“名句”:

国不可以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看来“名句”能救人,至于左宗棠到底按律该不该罚,没人关心了。而在大清的督抚衙门、六部衙门,那些专门为领导写奏折的师爷,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加形象的称号——刀笔吏。

只是这些人文字好,会写文章吗?不是的,在这些故事的背后,还有一个秘密,一个王朝传承千年的秘密。

一位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扬海内外的海外历史学家——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了——黄仁宇,在对历史进行多年的研究后,他得出一个我个人认为是非常关键的结论:几千年来的王朝都缺乏一种“数字化管理”,帝国的繁荣是经不起科学的、精准的数据检验的。

裕禄大人这封奏折,虽然前后跨度有整整四天,但关于时间的用语是“随即”“旋”“马上”等,相信大家在阅读其他史料中也是深有感触的,比如“该有关人员”“该相关部门”等。更厉害的是即使是军报,数字性方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本人对于历史上几次著名的战役曾经想搞清楚双方的兵力对比,这些报告里留下的数据往往是——数万。

说起来这种情况的出现是有比较深层次的原因的:第一,当然是留下点空间,方便大家将来逃避问责,越模糊越好,或者方便军队里吃空饷。这个大家都懂;而第二个原因可能比较搞笑:方便领导看得懂。

帝国的官员都是学八股出身的,从进入私塾起就只有两件事情:培养写八股的能力和培养对皇上的忠心,于是他们对于“枯燥”的数字是没有概念的,经常脱口而出、随手一写的就是“数千年往事”“数万里河山”以及“数亿万臣民”。他们没有兴趣看数据,你就不要写,写复杂了他们也看不懂,还要批评你这报告写得太差。

这就是说——原来,帝国是没有理科生的啊!

一个现代型的政府,必然有成熟的政务官(官),也有成熟的事务官(吏),前者是思想型人才,后者是技术型人才,有志于成为政务官的人,自然要让他的政治理想和纲领接受老百姓的检验,才值得大家尊敬。而在我看来,有志于成为事务官的人更加可贵也更加重要。因为他们才是官员队伍中的大部分,是国家和政府的“基本面”,也能够让那些政治家的“天下为公”“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落到实处,转化为真正的数据,经受细化检验。

在京津间失去电报联络之后,慈禧并没有派出几个她信任的人来天津了解情况。不过,如果这个朝廷一品大员、“天下第一督”的裕禄都无法让人信任,慈禧又能信任什么样的人呢?

6月20日,在裕禄写第二封奏折的当天,西摩尔军从杨村开始往天津方向溃退,得知西摩尔大军正在回撤之后,不知裕禄大人是不是他那个“保天津”的心理又一次发作了,他竟然命令正在军粮城防线的聂士成分兵前往阻截西摩尔军!对于裕禄这道命令,聂士成提出了强烈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