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亳—商—殷(第4/9页)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项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

按,此虽记秦之祖,然实叙夷淮之祖,因秦本嬴姓,嬴姓在商代,凭殷人西向之势,自岱南出建部落于西北,事见《秦本纪》。淮夷本是东海上部类,《诗·鲁颂》“至于海邦,淮夷来同”是其证。然则淮夷与东北沿海诸族同其人降之神话,本不足怪。且此处之神话,明明归本于颛顼氏,颛顼正是东北方部落之宗神。《晋书》卷一百八(慕容)“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可以为证。据此考量,淮夷有此神话,正自东北来,即当入之东北一类中也。

然而此一神话殊不以东北为限,殷商亦然。《诗》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谓“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者,据郑笺云:“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有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是谓玄鸟之卵,入有娀氏女之腹,遂生商祖。然则《商颂》中此一神话,与上文所举后来东北各部族中之神话,明明白白是一件事,至少是一个来源。持此以证商代来自东北,固为不足,持此以证商代之来源与东北有密切关系,至少亦是文化的深切接触与混合,乃是颇充足,很显然的。[1]

乙 《诗·商颂》:“宅殷土芒芒。”我们要看商所宅之殷土在何处。自武乙以来所都之处,《史记》称之曰殷虚,殷虚正在洹水南岸,今河南安阳境。不过这是后来的话,不足证殷商之本在河北。当更由他法寻求称殷商部族之本土。《吕氏春秋·慎大览》:“亲郼如夏。”高诱曰:“郼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毕沅证之曰:“《书·武成》,殪戎殷,《中庸》作壹戎衣,二字声本相近。”然则殷即郼,郼、韦、卫三字当为一字之异体。今能寻卫韦之所在,则殷土之原来地望可知。卫者,康侯封所受之旧名,康侯之国名卫,并非康侯自他处带去(若燕之本不在蓟,鲁之本不在曲阜)。而为其地之旧名者,可以下列考量证之。康叔本封于康,故建侯于卫时犹目康叔,其子犹曰康伯,从此可知卫为昧邦(即《诗》之“沫乡牧野”)之本名,当今彰德、卫辉、大名一带之地。韦者,一曰豕韦,《左传》哀二十四杜注曰:“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晋白马县当今滑县东境一带,其四围正在古所谓河济之间。《吕氏春秋·有始览》又云:“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此尤明示卫之地望,更由此可知称殷之原来所在。其实殷、兖(古作沇)二字,或者也不免是一词之变化,音韵上非不可能。此说如不错,则殷、衣、韦、郼、沇、卫、兖,尽由一源,只缘古今异时,成殊名耳。商之先世,于建业蒙亳之先(说详下)宅此殷土,则成汤以前先公发祥自北而南之踪迹,可以推知矣。

丙 《诗·商颂》:“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试为“景员维河”之国家设想,最近之海为渤海,最近可能之海外为辽东半岛或朝鲜西北境。相土为商代甚早之先王,在契之后,汤之前,并在王恒、王亥之前。以如此早之一代,竞能戡定海外,则其根据地必去渤海不远。纣殁后,殷人以亡国之余,犹得凭箕子以保朝鲜,朝鲜如不早在其统治之内,甚难以亡国余烬,远建海邦。然则箕子之东,只是退保辽水之外,“从先王居”而已,犹之金亡后犹在混同江边保其女真族,元亡后犹在漠南北保其蒙古族。[2]

据以上三事,则最早最可信之史料——《商颂》——已明明告我们,殷代之祖先起自东北方矣!然证据尚不只此。

丁 王恒亦是殷先王世系中甚早者,他与有易有一段相杀的故事(王国维考之甚确)。按,都邑之名每以迁徙而移,水名则不移。有易之地望可以易水所在推知其概。王恒、王亥、上甲微三世既皆与有易发生关系,而王恒且为有易虏去做牧夫,则此时殷先公之国境,必与有易毗连可知,即必在今河北省境北部或中部可知。查王国维所证与此事有涉之《天问》十二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