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毕一 一(第2/3页)

事实上,荆珂在农贸市场里的豪侠之风可能是硬作出来的,就跟我们在大草坪上哭唱都带有造作成份一样。譬如荆珂有一次跟邯郸人下棋,在棋盘上争路,打起来了。邯郸人一拍棋盘,怒而叱之,荆珂本来也想打架,一看对方牛眼瞪得如铃,竟然嘿然而钻出人群,逃去再也不敢现身,一点大侠的面子都没有。还有一次他跟别人较量剑术(不是拎着剑互相比拼招呼,是坐而论剑),那人嫌他的论点不足称道,于是一怒而拿牛眼瞪他。荆珂居然又一次钻人群跑了。而且跑的很彻底,卷起铺盖卷离开房东,出城遁去,再不敢回来,连围观者都非常纳罕(看来他的剑术不足以应战,不足以呼啸叱咤,甚至不足以自卫。甚至剑术理论上也不足以折人)。

这两件糗事实在有损荆珂伟大形象。似乎荆珂只是在聚众喝酒的时候——没啥生命危险——才敢放开来折磨自己的胃和嗓门,真正遇上“大玩主”就全稀松了。当然我们因此就说荆珂是假大侠也缺乏证据,至少他是有侠的情结的,呼吸扬袂之间追求着一种侠风致。

总之,通过支离破碎的史书记载,荆珂不是以可见的“武”见长,而是以意气上的“侠”自居。是一种“精神侠”,而不似能砍能杀的乔峰“物质侠”。

不说荆珂了,我们再说说荆珂的赞助商——大名鼎鼎的燕太子丹吧。燕太子丹早年曾经留学赵国。所谓留学,是我惯用的隐讳词,其实就是去当人质。他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跟秦国赴赵人质“子异”的小儿子——秦王政,年纪仿佛,曾经一起玩尿泥玩得很快活,大相悦,当时他们都不足十岁。

后来秦王政回秦国当大王去了,燕太子丹则继续当人质——在刚成君蔡泽的游说下又去了秦国当人质——他成了人质专业户。由于对童年友情估计得太高,太子丹在秦国遭到了秦王政的冷傲对待(可能后者让他去倒尿盆),于是他对秦王政切齿痛恨,誓报此仇。

我们知道,流落异乡的人,对异乡的恨往往是多于爱的。燕太子丹在秦国留学期间,饱受凄凉,回国以后,要发誓报复秦王政,就是个例子。现在游浪于北京的外省青年,对于北京人的怨言,是可以试想的吧。

但是燕国国小,力弱,报复的事不能得逞。随着秦人的逼近,三晋作为燕国的屏障,城堕兵尽,燕国于是也危险了,太子丹的报秦也似乎有了一点兼为国家的意思,而不单单雪洗私怨。但是互相的比例,我们也不好分析判定。

太子丹把他的刺杀秦王政计划对老师鞠武讲了,鞠老师闻言大惊失色,好像看见死人一般,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小便失禁。太子丹说:“您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吗?”

“不是啊!你想剥秦国的逆鳞,这是取死之道啊!以秦人之强,我们燕国在长城以南,易水以北(意思是燕国腹心地带),就全完蛋了。这事情万不可再讲了。”

鞠老师可谓比较理智。众所周知,燕国偏在北方,距离秦国遥远,是六国之中唯一几乎不曾受过秦祸的国家。秦国奉行的是远交近攻之策,所以对燕国一向是拉拢态度,有时候结为姻家,前段时间刚成君蔡泽游说太子丹入秦为质,也是为了促成秦燕联合,夹击赵国。所以,以秦国兼并六国的日程表来看,燕国肯定是排在最后面的。如果燕太子丹无事生非刺杀秦王政,那么不管秦王政被刺死与否,秦国都会立刻大举报复燕国,把燕国拎到日程表的最前面去。太子丹刺秦,不论成败与否,都是显然以加速燕国的灭亡为代价的,岂不自私。

虽说燕国迟早也要亡,但为了一己私怨,而宁可让国家提前灭亡好几年,这无论如何是一个罪恶。事实也确实如此,本来韩赵灭亡以后,下一个日程表上是魏国,但由于太子丹派人入秦行刺,秦国人很赏他面子,立刻把燕国的priority给提前面去了。燕国这个几乎从来不曾受过秦兵进攻的国家,赶在魏国之前加了个塞,先被破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