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卿相四(第2/2页)

看见范雎收了袍子,须贾内心多少得到一种安慰。俩人间的气氛也就变得融洽多了。须贾因而问道:“秦国的相国张禄,你知道一点吗?天下事皆出于秦相张禄。我们魏国被他们打得够戗,我今来求和能否成功,也全在张禄一句话。”

当时还没有媒体,所以须贾不知道决断天下的张禄原来就是面前“一寒如此”的范雎。

范雎拱手说道:“我的主人翁(就是我们饭馆的老板的意思)倒是认识张禄(可能接待过领导来吃饭,合过影),我可以求他给您引见一下。”

须贾说:“那就最好。请举饮此一杯。”

俩人喝完,就坐上马车,范雎为须贾赶着马,往秦相府而去。刚才的那片秋雨,已经不由人作主地兀自停了,像一辆马车,停在说不上好说不上坏的一处寻常巷陌——秦国的相府不由分说,已经到了。

范雎冷冷一笑,说:“You wait me here,我进去通报。”说完,昂然登门而入。门上的童仆纷纷避逆。须贾觉得好生奇怪,这个餐馆的“领班”好有面子啊。

伫立良久,范雎还不出来。须贾于是问传达室道:“范叔什么时候出来?”

传达室说:“这里没有叫范叔的。”

“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我们的相国,姓张,不姓范。”

须贾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齿”的范雎,居然青云直上,成为虎狼秦国的赫赫相国,世事真不堪想象啊。须贾分外害怕,两股战战。如果今天我还能活,那简直是没天理了。

他想到逃跑,但是作为外交老将,须贾知道逃跑是愚蠢的死路,还是哀求吧。于是须贾张牙舞爪地去扒自己的衣裳。传达室说:“各方面哨兵请注意,这个家伙想裸奔。”须贾赶忙跪下,解释自己不是裸奔。他光着膀子向传达室说:“臣须贾有罪,在此肉袒,请求膝行以见相国张禄。”

传达室人很热情,立刻拿武器把须贾看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引着这个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见范雎面色凛然,盛列帷帐,两旁防暴警察甚重,都穿着衣裳,怒气如云,气概非凡。须贾哪敢正视,冷风吹得他的光身哆哆嗦嗦。他顿首高言死罪,请求把自己扔到汤镬里(就是锅炉)受罚——因为那里暖和。或者让我去当城旦也行,鬼薪也行。

范雎冷声问道:“你有哪些死罪,说说。”

须贾顿首答道:“擢须贾之发,以数须贾之罪,尚不足也。”说完,须贾又是顿首。顿首就是以头触地,非常激烈。如果是以头触手,手伏在地上,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头触地,很长时间不抬起来,那就是稽首。稽首虽然是磕头中最严重的一种,但不适合用于求饶。顿首适合于求饶,停地时间短,频频触地,如捣蒜一样。

范雎喝道:“你罪有三:第一,你以为我私通齐国并向魏齐诬告;第二,魏齐辱我于厕中,作为主人你并未阻止;第三,宾客醉酒而piss me(尿我),如此奇辱,你如何忍心。你陷我于九死一生,若非郑安平相救,我哪有今日。然而,今日念你赠我绨袍一件,有恋恋故人之意。我可以宽释于你。”

范雎可谓恩怨分明。须贾蒙此大赦,喜出意外,死里逃生。他磨蹭了半天,穿好了自己的衣裳,连连称谢而出。出了相府以后,他叹道:“今天算是活见鬼了!”

据须贾后来讲:“我从此再不敢妄读天下之书,与知天下之事了。”意思是,范雎才度韬略超人,我却不识之,而把他打得半死。结果人家位列卿相,受封列侯了,差点要了我得命。我须贾真是不足以论人识人啊。

后来,“绨袍恋恋”成为比喻故人之情的一句短语。“故人恋恋绨袍意,岂为哀怜范叔寒。”这是王安石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