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3/4页)

晁衡的船被硬生生朝着日本反方向吹跑了,而且吹到的目的地也特别离谱,他们发现,登陆的时候碰见的依旧是黄皮肤的人,只是说话特别奇怪。海岸上的人把他们救了上来,晁衡这才晓得老天爷一口气把他们吹到了交趾(越南)。晁衡和其他人下了船,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长安,等待下一次回日本的机会。

晁衡看了李白写的诗,想起日本的一切,放佛已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太久远,所以愈发清晰。

他悲从中来,唱和了一首《望乡》——

 

卅年长安住,归不到蓬壶。

一片望乡情,尽付水天处。

魂兮归来了,感君痛苦吾。

我更为君哭,不得长安住。

 

天水相接的地方,就是故乡了吧?

奈良,你还好吗?

翘首望长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李白死了。

他孤苦伶仃,流落到了金陵。

李白是很浪漫的一个人,也是一辈子不肯放弃梦想的人。听说史朝义(史思明的儿子)贼军气势正旺,李光弼将军出兵抵抗,李白赋诗一首,慷慨陈词,毅然决然地主动请缨,壮志在胸,杀入北疆,征讨贼军。可是仅限于想象,他最终没能去成,因为年纪太大,酗酒成性,最近精神也很受折磨,想去,没去成。

六十一岁,一生美酒相伴,晚年穷困潦倒。

获罪的时候,妻子宗氏拼死救他,这就是爱情;郭子仪拼死救他,这是友情。人活着,即便遭受如此的光景,还有这么多人真心帮助,还需要奢求别的什么吗?李白豪迈地摇了摇头,仗剑,他暂时住在当涂县(安徽当涂)令李阳冰家中,因为他病了。

公元762年,晚春。

李白做了最后一次旅行,名山大川,好景相伴。可是李阳冰也要没了工作,李白不可能还继续待在他的身边。有人说诗人都有神经病气质,这对李白来说,却并不好笑。临终前,他将自己一生的著作交给了他的这个叔父,写了这辈子最后一首诗歌《临终歌》。

这也是他最不美妙、最不好听的诗歌之一。

真的不好听,只有绝望。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我是一只大鹏鸟,在天空飞着,我折断了翅膀。

我折断了翅膀,可激扬的风还在,我飞过仙境,跨过东海,却挂住了衣襟。

后人会听说吗?他们会明白吗?

这就是我的故事,天下没有仲尼(孔子,曾为麒麟哭),我知道没人会懂的,谁会为我哭泣?谁肯为我哭泣?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再见,李白。

出海前的十月十五,朋友晁衡在扬州延光寺会见了一位长老,这位长老,就是鉴真。晁衡之外的其余三艘船中,有一艘里面就有鉴真。鉴真就是这样到的日本,但这不是唯一一次,十二年间,他起航六次,失败五次,几乎所有人都退出了,唯独鉴真——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就是这样。

鉴真到了奈良,和另一位本土华严宗高僧良辨,统领了日本的佛教,被日本朝廷封号为传灯大法师。在日本,鉴真开新戒,弘佛法,在东大寺中起坛,为日本圣武、光明皇太后以及孝谦及以下皇族、僧侣,共约五百人授戒。日本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信奉佛教,日本人常这样说:“提起鉴真,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感激啊!”鉴真双目渐渐失明,一个近乎盲人的和尚,在日本受到了最高礼遇,他也许会知道天宝末年的这场动乱。

大唐不死,却逐渐凋零,远在瀛洲的和尚圆寂了。

董庭兰也死了。

悲苦一生,没钱,却快乐着,一生不被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