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铜马皇帝(第2/8页)

诏书之开篇,不外乎一通官方套话,对刘秀大加褒奖,劳苦功高、忠心耿耿、运筹帷幄、为国除奸,诸如此类,总之,能说的好话一句也没落下。

套话念完,黄党突然卡壳起来,握住诏书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停顿有顷,才敢继续往下念,声音却难以克制地战栗着。

诏书最后赫然写道:“萧王接诏之日,悉罢所领之兵,率各有功之将,诣长安。”

黄党一字一字念完,已是一身冷汗,双眼越过诏书,乞怜似的望着刘秀,就怕刘秀一生气,将他吊起来打,乃至于按倒了杀。

试想,刘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击败王郎,攒下十多万军队的家当,你朝廷想得倒美,仅凭一纸诏书,就想要刘秀放弃兵权,老老实实地到长安去做寓公?

出乎黄党意料的是,刘秀看上去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些欣喜,接过诏书,打着哈哈,道:“久在军旅,早生倦意。我当年曾在长安读过四年太学,也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黄党长舒一口气,想不到这趟与虎谋皮的苦差,居然完成得如此顺利。然而心中依然将信将疑,于是仔细揣度刘秀的表情,希望可以从中看出端倪。

刘秀只是笑着,其笑无可指摘却又分明经过加密,不能测其高深而已。

然而又有谁知道,要经历多少沧桑和动荡,躲过多少阴谋和暗枪,才能修炼出这样一张加密过的脸庞?

而当一个人能够用脸将心隐藏,我们究竟是该赞其道行,还是该哀其忧伤?

再说黄党身为朝廷使节,每天在邯郸大鱼大肉,但没过几天,便愁上心头,刘秀答应得挺痛快,却一点动身的动静也没有。黄党壮着胆子催促,刘秀打着哈哈,道:“黄兄莫急,长安我是一定会去的。但这事你也知道,得分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便是先要裁军。裁军却不能匆忙,必须慢慢来。你想啊,一下子裁掉这么多壮丁,万一他们投贼怎么办?那不是又给朝廷添麻烦了吗?”

黄党于是不敢再催,催急了,又担心刘秀会把他吊起来打,乃至于按倒了杀。

再说朝廷这边,见刘秀迟迟不动身,于是任命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即日便到河北上任。

朝廷这三起人事安排,明显仍是针对刘秀而来,而且直逼要害。

刘秀之所以能够击败王郎,离不开幽州尤其是上谷郡和渔阳郡的鼎力支持。苗曾、韦顺、蔡充三人一到任掌权,就等于是釜底抽薪,断了刘秀的后路。

此时,主动权看似完全掌握在朝廷手里。你刘秀不来长安不要紧,那我就先端掉你的大本营。不服吗?不服你就反啊!朱鲔和李轶驻扎在洛阳的三十万大军正虎视眈眈,只要你敢反,立马过黄河来收拾你!你既不反,又不肯来长安,企图靠拖来蒙混过关,那也未免太天真了。等苗曾、韦顺、蔡充三人控制了幽州,又有谢躬在你身后,你照样是瓮中之鳖,不怕你不就范!

朝廷步步进逼,刘秀唯一的应对就是,躲进邯郸赵王宫里,做起甩手掌柜,终日高卧不起。

No.3 四顾寝宫

凡人之心,如瓢在水。真人之心,如珠在渊。

却说朝廷已是暗剑引刃,纷纷欲来袭,刘秀却恍如婴儿初生,昼寝夜睡,浑不以身外之事为意,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定力。

刘秀不急,部将们却心急如焚——你老兄睡一两天不要紧,但十天半个月地睡,床吃得消,咱们吃不消啊。

先是朱祐,仗着老同学的关系,前来规劝刘秀。刘秀躺于空旷的温明殿内,一席一枕,一剑一身,凄冷孤独之状,几如身处坟墓之中。朱祐打了个寒噤,向刘秀搭讪道:“正睡着呢?”

刘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朱祐笑道:“睡吧。小心这一睡,竟成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