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3/14页)

“怎么样,请你再度出马行吗?战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飞扬跋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论政界还是实业界,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重整旗鼓的时代到来了。”

经他人这么说,弥吉的嘲讽、他戴上自卑面具的嘲讽,无疑会立即插上双翅,大放光彩。

“我这号人已经无济于事。这般老朽,不中用了。就是务农,也会被人说是耄耋还逞能?要说我这号人能干些什么,充其量只能摆弄盆景罢了但我并不后悔。我已经很满足了。在你面前说这话,或许不大合时宜。不过,我觉得在这个时代,最危险的莫过于飘浮在时代的表层。这样,随时都可能被翻倒,不是吗?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只注重外表。要是和平是外表,那么不景气也是外表。这样看来,要是战争是外表,那么好光景也是外表。许多人生生死死在这外表的世界上。因为是人,生死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当然的事。然而,在这仅是外表的世界里,却找不到足以豁出性命去干的事,不是吗?为‘外表’而豁出性命,那就太滑稽了。而且,我这个人不豁出性命就干不了活儿。不,不仅我如此。假如想要干一番事业,一番真正的事业,不豁出性命来是干不成的。我是如此认为的。这样,应该说如今活跃在社会上的人们太可怜了,他们没有足以豁出性命去干的事,却又不得不去干。唉,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且不说,我已老朽,来日不多,权作不服老,硬充好汉,请别生气。我已老朽了。是无用的东西了。是取酒剩下的、只能做酒糟的渣滓。再没有什么比要从这种渣滓中再榨二煎酒似的更加残忍的了。”

弥吉要让大臣嗅的鼻药,叫做“悠悠自在”,这名称使人联想到:闻名利欲皆徒然。这种鼻药能保证什么样的效益呢?那就是,大概会给弥吉的隐居生活赋予社会的评价吧。会让人对厌世的老鹰那隐藏起来的爪牙之锋利作过高的评价吧。

朝饮木兰之坠露

夕餐秋菊之落英

这是弥吉喜欢的《离骚》中的对白,他在匾额上亲自挥毫,挂在客厅里。一代富豪能达到如比的情趣,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说,只是一种天生的乖僻培养了他的审美观,那么这种佃农式的乖僻也许会在什么地方制止住他的野心。出身好的人,是甚少这样的风流韵事的。

12

杉本一家忙极了,一直忙到下午。弥吉一再说,迎客没有必要大肆铺张。可是,大家都知道,如果按他所说去做,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谦辅独自悄悄躲在二楼上,逃避了劳动。悦子和千惠子很轻松地就预备了豆沙糯米饭团和菜肴,并着手准备万一必需的晚餐,连秘书官和司机的份儿也都准备好了。大仓的妻子被叫来宰鸡。身穿碎白道花纹布夏装的她,向鸡窝走去。浅子的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尾随其后而去。

“别去!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许你们去看宰鸡吗?”

房子里传来了浅子的叫喊声。

浅子不会烹饪,也不会裁缝,却自信有足够的才能向孩子们传授小市民式的教育。每次信于从大仓的女儿那里借来红皮漫画书,浅子都非常生气,并且把漫画收走,然后将英语图解的连环画给了孩子。信子用蓝色蜡笔把玉女乱涂一气,以示报复。

悦子从橱柜里把春庆漆的食案拿了出来,一个个地揩拭干净。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等着听挨刀的鸡的呜叫声。她在食案上哈了哈气,又揩了揩。米黄色的漆。由朦胧而变为晶亮,把悦子的脸都映在上面了。在这不安的反复的动作中,她想象着宰过鸡的堆房的光景。

堆房与厨房后门连接。罗固腿的大仓老婆提拎着一只鸡走进了堆房。下午的阳光,只照到堆房内的一半地方,阴暗部分显得更加昏暗了,要靠深灰色的锻铁的反射划出来的轮廓,才能勉强辨别出放在进深处的镐头和锄头之所在,有二三块开始腐朽的木板套窗靠在墙上,有畚箕,有给柿子树喷射杀虫剂硫酸铜用的喷雾器。大仓的老婆坐在小桎木椅上,在她那像粗木节般的膝盖之间,紧紧地挟住挣扎着的鸡翅膀。这时,她才发现紧跟着自己前来的两个孩子,在堆房门口定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