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6/55页)

慈禧逃亡的第一天住宿在一个叫做贯市的小村镇,距离京城70里。村镇里的百姓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些人是皇室成员,尤其不相信那个披头散发的农家老太太是皇太后,那个像患了痨病一样的小伙计是当今的皇上。但是帝国的百姓认识银子。李莲英捧着碎银子收购百姓家的食物,只要能吃的,生熟不论,什么都要,全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收购来的最精美的食物是窝头和大麦粥,于是先给太后和皇上呈上去。饿了一天的慈禧和皇上急忙咬了一口,觉得虽然粗糙得咽不下去,但还是有一股惊人的甜味。嘴里塞满窝头的皇上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所以使余等至此者,皆拳匪之赐。”慈禧“闻之”没有发作,因为她于逃亡的路途上已“备受苦难,伤心已极”。

太后和皇上吃完了,剩下的食物才赏给其余的人。王公、格格、大臣们以及车夫、兵士,所有的人都已饿得眼花缭乱,于是立即蜂拥而上,风卷残云一般,所有能够充饥的东西片刻便被一扫而光。

这时有个汉子磕头,声称姓李,在京城里开有一家镖局,他要求护驾。慈禧答应了,并且赏给这个汉子一面龙旗。从此,这个会点武术的镖局首领带着几个徒弟,打着“太后亲赐”的黄龙旗,加入了护驾的行列。

当晚,慈禧一行睡在村镇旁边的一座破庙中。所有的皇室成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了,只有慈禧和光绪母子俩算是有一张“床”——一条大板凳。他们两个就这样背靠背坐着,谁也不说话,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依旧是整整一天的颠簸。没有食物。晚上还是在路边的一座破庙里睡觉。“时天渐寒”,太监们到处“求卧具不得”,好不容易遇到一户人家,妇人却以被子“濯犹未干”为借口“拒之”。慈禧坚持不住了,她躺在了地上。

半夜,慈禧突然在梦中惊叫起来,连她自己都被惊叫声惊醒了。她听见门外有个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调极其温柔:“太后勿惊,臣春煊在此护驾。”

慈禧定了定神,说:“进来。”

庙门吱呀一声,一个男人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大刀。

慈禧看了一眼,说:“好,好,知道了。”

男人退出。

岑春煊,时年39岁,官职是甘肃藩司,二品衔,其职权仅次于总督。这个官员是因为皇室的逃亡而得以进入帝国史册的另一个幸运人物,因此他和吴永成为一对靠国难而受宠,从此注定要在皇室逃亡的路上因为争宠而争吵不休、势不两立,进而发展到一辈子互相攻击的帝国官员。岑春煊和吴永一样,因为在庚子年间跟随皇室逃亡的特殊经历,直到民国时期依旧是国家官场上的风云人物。和吴永不同的是,岑春煊一生下来就是个贵族。其父岑毓英曾任帝国云贵总督。他少年时便以国学生的名义入京,家里花钱给他捐了个工部主事,使他整日和权贵子弟一起花天酒地,“黄金结客,车马盈门”。他中过举人。他和光绪皇帝的关系不一般,光绪当年大婚的时候,他是协助办理大婚庆典的主要人物之一。父亲死后,他被“赏”五品京堂,然后连续升迁,甲午前官至大理寺正卿。他虽然被称为“纨绔子弟”,但他身上却少纨绔的懦弱,而多志士的激昂。甲午时他慨然请缨上了前线,在前线着实忙了一阵子,带兵和日本军队抗衡,因此名声大振。和吴永一样,岑春煊也是个“维新分子”,在“戊戌变法”中极其活跃,是康有为“强国会”的成员,曾经极力上书主张“精简机构”,是导致光绪皇帝下决心一下子撤掉一系列衙门机构的直接责任人。他禀性耿直,“遇事锋发,无所回避”,理应在政治上是慈禧的“仇人”。但是,也许由于他父亲生前一直为帝国在一个边缘省份任职的缘故,戊戌之后他居然没有受到慈禧的政治追查。联军将要攻击京城的时候,他响应慈禧“来京勤王”的号召,带着5万两银子和5000官兵从兰州昼夜兼程奔向北京,到达南口已是8月15日,慈禧和皇上已经开始逃亡了。岑春煊紧追不舍,及时地出现在慈禧的身边。尽管无法得知他的突然出现是来保卫皇帝的还是来保卫太后的,但慈禧在微弱的烛光下看到的是一张忠诚可靠的武人的脸,“太后深感之,泣谓岑春煊:‘若得复国,必无敢忘德!’”这句话对于一个帝国的一个普通的大臣来讲,是足以令其为之赴汤蹈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