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论民主国家的诗的一些来源[2](第3/6页)

而民主时代的人们通常因为好动和自身的愿望而不断变换住处。这样一来,不同地方的居民便会杂居在一起,彼此交往,互相帮助。这种同化作用不仅出现那些在已经是同胞的同一民族成员之间,也出现在不同的民族之间。因此,乍看起来这些人可以说完全相似,并且他们形成了一个民主大集团,而其中的每个公民都像是来自同一个民族。这使得人类的本来面貌首次得以显示。

不管是什么事物,只要其与全人类的生存、演化和未来有关,都可成为诗的源泉。[12]

在贵族时代,诗人会取材于一个民族或一个个人的事迹进行创作,并尽力将其描写得令人叹为观止。但在这些诗人中,没有一个曾把人类的命运列为创作题材;而民主时代的诗人却可能这样做。

如果所有人都能敞开视野去观察世界,进而开始认识人类自身,那么神在人的精神思想中所表现出来的威严也会变得更加充分和全面。

在民主时代,如果人们对于正统宗教的信心开始动摇,而对于那些随便命名的民间权威也开始失去信任,那么,他们在对神的认识上就会越发广泛和深刻;并且会认为神对人世的干涉将变得普遍。

由于人们视人类为一个整体,所以他们也更倾向于相信人类的命运是受同一个神所支配的。而通过每个人的行为,人们也能看到神用于指引人类的总体规划以及影响。[13]

这种认识也可以被认为是诗的源泉。而这个源泉是十分充沛的,将会为这个时代诗的创作带来相当的益处。

在民主时代,如果诗人想要给神鬼和天使赋予肉体,并让他们从天而降,在地上互相斗法,那么这种诗人必然会显得平庸无力。

但是,如果他们致力于将他们所要描写的这些重大的事件与神的总旨意联系起来,并且不向人们显示至高无上的神的肉身,而仅仅揭示神的思想,那他们的作品就会受到大家的尊敬并获得共鸣。因为这也是他们同时代的人的想象力发展的方向。[14]

同样,我们也可以预料到,民主时代的诗人想描写的是人们的激情和思想,而不是人物本身,也不是人物的行动。

在民主时代,人们的语言、服装和日常行为,很难让人产生对理想的向往。原因在于,这些东西本身就缺乏诗意,而且对于诗人所要感动的那些人来说,这些东西都非常熟悉,难以入诗。这就迫使诗人透过感官所能发现的表层进入到人们的灵魂深处。一个人越能深入地探知自己的灵魂,他也就越能塑造理想。[15]

假如我想寻找充满冲突,即兼具伟大和渺小、黑暗和光明,而又能立刻使人产生怜悯、赞美、轻视或恐惧之心的好题材,我无须费尽心力上天下地,我只需要考察一下自己,就会发现:人来自“无”,经过一段时间后会再次从世上消失,重新回到神的怀抱中。从生到死,人的生命历程其实就非常短暂。

人如果不去认识自己,浑浑噩噩地生活,那他永远也无法拥有诗意,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什么东西来,要进行描写的话也缺乏依据。而如果他对自己的认识过于透彻,他的想象力又会失去作用,因为这种彻底的认知无法给他的描述增添任何东西。不过,好在人既有聪明的一面,也有糊涂的一面:人的聪明才智使他能够认识自己的某些方面,而人的糊涂又使他能够容忍自己对于其他方面的无知,并能永远在变幻莫测的黑暗国度中摸索前行。

因此,民主国家的诗人不会以传奇来引人注目,不会从习俗和传说中选取创作题材,也不会去再现超自然的存在,因为读者甚至连作者都不会相信这些东西;同时,更不会把善与恶进行拟人化,因为这两种东西本来就清晰地呈现在人们眼前。这一切都不是诗人的取材来源。然而,人仍然存在啊,而且对于诗来说,仅仅人本身就足以作为诗的创作题材了。在民主国家,无论人类的命运还是历朝历代与大自然和神共处的人,以及这种人的激情、疑虑或难得一见的得意,还有令人难以想象的悲惨,都可以成为诗的主要或者说唯一源泉。我们只需要去看一下世界走向民主以来出现的那些伟大诗人的作品,就可以知道这种说法是符合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