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单纯剿灭水匪,两百人足矣,反而是一干官员的处置更为麻烦。

薛路被撵出驿站之后的第三天,其余官员也陆续离开,明知他们不干净,却又不能直接杀了完事……想要活捉,还要带着证据的活捉,总是难免投鼠忌器。每家派去几十人暗中监视防备,零零碎碎加起来,八百人就剩不下多少了。

驿站距离水匪老巢尚有两日路程,但八百官军同时入城阵仗不小,再结合数名官员集体停驻驿站的动静,很容易打草惊蛇。

卫所派来的是千户韩简,不大到四十岁,也是老行伍了。他看过庞牧的书信之后,当即命手下几个百户将船只和个人装扮都伪装了,小拨直接奔赴约定的几个衙门外暗中观察,余下的几波则分别装扮成走亲戚的大户、做买卖的货贩等,或停泊码头,或入住客栈,他自己则直奔驿站而来。

韩简也是爽快人,跟庞牧等人相互见礼之后就感慨道:“说来惭愧,这点小事,竟还要劳烦公爷费神。”

事情说大?还真不算大,只是丢不起人。

他跟庞牧算是同行,哪怕功绩不如对方,官衔待遇没有可比性,也知庞牧出于好意,但武人不服输的本能依旧令他觉得羞耻:

自家地盘上的事自己却几年没听见动静,非让外头的人拉起大旗来,这不是生生打脸吗?

庞牧道:“也怪不得你们,如今军政分开,你们只管练兵,下头的人一不上报二不求援,你们却从哪儿知道去?”

若真提前听见动静,保不齐又要被人弹劾手伸得太长。

这一番话算是说到韩简心里去了。

他百感交集的朝庞牧拱了拱手,憋了半天才闷声道:“如今,到底不比往年了。唉,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韩简常年待在地方上,对于军改所带来的感受远比庞牧更为深刻。

他不是糊涂人,自然明白眼下的局面乃是大势所趋,也是历朝历代发展的必然。但明白归明白,这种处处受人掣肘,稍微有点动作就被人猜忌来猜忌去的被动和憋屈,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说起来,他在卫所待着还算好的,好歹能带兵练兵,不管什么时候也还能挺胸抬头的说自己是武将。

可那些地方上的什么司马、巡检的,手底下就那么几个衙役,个顶个歪瓜裂枣,一鞭子下去不遮阴凉,文不成武不就,算哪门子武官?

韩简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回,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很快将代表指挥权的令旗掏出来,递给庞牧,没想到庞牧却摇了摇头。

“韩千户莫要玩笑了,”庞牧爽朗笑道,“我连洑水都是这几日临时抱佛脚学的,更从未跟水军打过交道,哪里干得来这营生?”

韩简一愣,心脏突突直跳,掌心都发烫了,“那?”

庞牧笑着将他的手往回一推,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也是带兵的,自然明白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不懂的人瞎指挥。

不是怕抢功,而是怕死人。

小小一面令旗代表的,可是无数活生生的性命呐。

先帝驾崩前有几年疑心病发作的厉害,看谁都疑神疑鬼,最后甚至一意孤行的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做庞老将军的顶头上司。

说来好笑,一个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懂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三军元帅,身系数十万人的性命。

结果那一次,大禄迎来了几年不遇的惨败,九万将士枉死,之前花了两年时间熬战才打下来的三座城池在两个月内丢失……

先帝还在迟疑时,满朝文武已经被吓破了胆,压根儿不用人联络,纷纷争先恐后的上书。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放下党派之争,成了大公无私的忠臣,死谏的折子雪花一样飞到龙案之上……

韩简低头看了令旗许久,忽然站起身,长长地吐了口气,朝庞牧一抱拳,“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