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初七是庞老将军的忌日,众人按照以前的作息摸黑起来收拾了一回,换了素净衣裳,天刚蒙蒙亮就启程了。

陵园在约莫半个时辰路程的西山上,与府城遥遥相对,顶风冒雪迎寒送暑,令国人生敬,使敌人生畏,几乎等同于大禄的第二条边境线。

镇远府的居民中有约莫六成是伤残、退伍将士及其家属,三成是各地逃亡和后期招募来的本国百姓,剩下一成则是其他国家的流民。

亲身经历过战火的摧残才真正理解如今的太平来之不易,亲人上过战场的自不必说,便是寻常百姓也一有空就过来帮着拾掇拾掇,逢年过节给认识的、不认识的亡者烧些纸钱、供些香烛。

都是为国捐躯的好男儿,不能叫他们在底下冻着饿着。

一路上源源不断的有百姓从各个方向往出城的大路上汇合,皆是一色素淡衣裳,挎着装满香烛纸钱和供品的篮子,沉默着向外走去。

没人叫他们必须这么做,可每年两位庞将军的忌日时,百姓们都会自发扶老携幼的出来拜祭。

平安有点不适应这样寂静的气氛,小声问道:“爹,娘,去哪儿啊?”

庞牧将他搂在怀中亲了亲,“去看爷爷。”

平安想起来了,“爹爹的爹爹,”又扭着脖子四处张望,“在哪儿呀?”

庞牧张了张嘴,隐隐觉得喉头发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

平安太小了,小得根本听不懂话中深意,却也不自觉被这份肃穆所感染,乖乖搂着父亲的脖子不说话了。

山间雾气大,秋日晨风轻轻一吹便都云彩似的飘荡起来,遮蔽了山峰,温柔抚慰着那些黑色的墓碑。

作为曾经的主战场之一,这里的亡者不计其数,根本不可能一一修建陵墓、雕刻墓碑,有的只是取自山上的狭长黑石,然后刻上亡者姓名籍贯和生平。

那些黑色的石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大约是因为取自雪山,所以看上去格外冷硬,像极了将士们宁折不弯的脊梁。

有几块格外巨大,约莫有上千斤,矗立于地直冲云霄,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

走近了之后,那种语言难以形容的震撼越加强烈的冲击着晏骄的心灵,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墓碑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庞牧伸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喉头滑动几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终究都化为一声长叹。

这里大多是衣冠冢。战事惨烈,马蹄交错,好些将士阵亡后根本来不及收敛便已化为……

有零星的火光开始在各个角落升腾,烟雾弥漫,与晨雾融为一体,久久不散。

众人伴着渐渐响起的细碎的抽泣一路走一路烧,待到正中央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两块略大些的黑石碑,便是庞家两父子的了。

庞牧将平安放到地上,带头跪了下去。

山石被冻得冷硬,跪下去冰凉尖锐,叫他的心脏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爹,大哥,我们回来了。”

林伯他们日日都来打扫擦拭,找旧友说说话,两块石碑的棱角都被打磨的带了温润的光,好像旧日里亲人温柔慈善的眼神。

素来爽朗的岳夫人此刻红了眼眶,打开篮子取了些酒菜出来,当中是两大盘还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张了张嘴,声音稍显沙哑的道:“你们爷儿俩……嗨,也不知你们爱吃什么,就包了些饺子,骄骄亲手包的。”

当年日子苦,饥一顿饱一顿,能有口热乎的就是好的,根本没有余力讲究什么爱吃不爱吃的。

她拉着晏骄的手叹道:“儿媳妇来啦,还有孙子,你这老东西如今高兴了吧?”

可惜,不能亲手抱一抱。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家长里短,晏骄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沉默着磕了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