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迟迟吾行(第5/7页)

昨日五月十四日,我上完南屏高三最后一课。三日前,胶州路守军必欲征用校舍,限一日中迁让,曾姨电我,双方四出陈情,总算结果尚好,故昨日不独我完成十年之约,学校亦幸免中辍。课毕适逢小学部体育比赛,宋先生邀我参观,无异凯旋阅兵。上海已听着炮声,每夜发炮不停,屋为之震。居民都镇定,市面冷静,电台广告节目几全停。地摊虽多,无人过问。今晨因戒严,牛奶一概送不出。(卅八、五、十五)

自上星期以来,紧张忙碌至今,昨晚始得安睡一宵。吾家周围已成兵营,大部驻交通大学,小部在对门宋宅,附近大屋住兵,民家挤军眷无家无之。紧急时,我自譬为新闻记者,或采取现实史料,耳闻不如目睹,遂不慌亦不怨。(卅八、五、十九)

五月廿四日上午吟姐来电话嘱勿出门,心知有异。窗口望见居民向东搬家,兵士亦陆续东走。姚主教路封锁,传言军队尚在补充,本地真正战况,本地人不能真知。晚饭后炮声不绝,枪声逼近,家人互相关照警觉。夜十一时,大纲、秀达来叫我,枪声如在左右,大家至楼下书房暗坐。不久我仍上楼,搬中间之屋与福姐同榻,福姐言从未闻此大声,我亦生平初次。二时许大纲又来叫我,我们一群人在西北窗口,眼见共产军整队入市。现在市政府军管会皆已成立,开始接管,电台节目均恢复。家中住客最多时二十人以上,现皆回去。妈咪。(卅八、五、卅一)

给熙治的信皆家常事实,摘录至此而止。

自卅八年(一九四八)五月共产军入上海市,至一九五〇年二月我由粤汉路转到香港,共九个月,我不甘离开上海一步。所经为莫干山庾村学校蚕场、牧场等事,所见系上海以及到上海的人和书报,约略可忆者如下:

到上海的共产党军队,朴实健壮,甚静,不大在民众中表现。吾家对面一大宅中所住兵,远望常见其席地围坐,大概是读书学习。撤退的国军亦无败纪之事,败退而能如此,亦不算坏。惟强占民居,下级军眷入民家同住,文化相差太远,使人难堪。在民家的军眷初极恐慌,后均好好遣归。沪北迟二日占领,国军守者极尽职,共产军攻者颇耐性,闻最后以麻袋裹身滚而入,地方未受糜烂。已搭彩牌楼拟行入城式,传有文化界某老人谓:“已经进市,何必再入!”未实行。

南屏郑效洵先生兼了三联书店之事,不但季肃想辞职请他后继未果,他的历史钟点还要让些出来,颇鼓励我担任。研究历史的小组会议即在南屏,我几乎要答应,元璋排课程表已将我列入,家人力劝,我只得电话请罢。我是想以此自食其力,如担任,是受薪水的。

我第一件遇着的麻烦,是莫干牧场在上海的牛被“军管会”接去,徐场长正在庾村布置“莫牧”本场。因战事路阻,不能归来。“莫牧”的牛一部分已运到庾村,目的在育种。牛奶在乡村销路难广,系廉价义务性质,须在杭州或上海维持一牛奶房,以贴补庾村,是我们的计划。一年多来在上海成绩甚好,尚不敢作迁杭之计而战事起,迁杭不过为两面兼顾容易。“莫牧”上海分场在江湾彭浦镇,在火线内,我嘱大纲“顾人不顾牛”,安排员工到我家里来住。两个实习生定不肯放下牛只而走,与全体员工牵牛绕道到沪西,临时借到一间生生牧场的空屋。生生牧场在敌伪时有点问题,故复员后归中央信托局所接收。这次生生牧场又为军管会所接收,连“莫牧”一同接了去,我们的麻烦是由此开始。牧场属于“农林处”,农林处以“莫牧”的牛得自“联总”,应归人民,但“莫牧”亦已贴下资本,此为“民族资本”,叫“莫牧”作报告。自战后复员以来,为庾村我曾做过不少节略,均自起草。这次,大纲不忍看我再做,由他拟了一份,交与“军管员”接洽。大纲报告完事,我不拟再问,农林处长邀我面谈,我亦以年老路远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