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无法直立(第2/10页)

可是,现实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光鲜,我从小镇到了中等城市,到了这所全市最好的学校后,混得并不如意。首先我觉得学校并没有能发挥我的特长。学校里管教学的副校长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表情刻薄的老女人,她也是教政治的,同行是冤家,她就是不想让我盖过她,所以连一个教学组长的小位置都霸着,宁可自己兼也不给我当。市里和全国各地邀请的政治教研活动,她基本上自己能去的就一定自己去,自己不能去的就把名额烂掉也不给我。我来这个学校的第二年,校长曾打算让我先当一个教务处副主任,把政治教学全面管起来。那女人听了,到校长办公室大吵大闹,坚决不同意。校长只好作罢。她为什么这么蛮横,校长为什么处处让着她?不是因为她本事大,也不是因为校长软,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市公安局的领导,算个官太太啊。

最气人的是,我调到这里两年,连煤气包都不能解决。那个年代,煤气包的重要性仅次于房子,有了煤气包,才像真正的城里人,烧饭不用土灶,不用煤球炉甚至煤油炉了。我因此狼狈地吃了两年的大食堂。真的,每天吃饭的时候,是我最生气的时候,太窝囊。别的老师吃食堂,是为了调剂一下胃口。我呢,吃食堂就是个日常生活,就是个命。

我的爱人,她姓孙,我喊她孙兰,原先是我的同事,她仍然在老家我原先的学校教书,我们解决不了两地分居的问题。女儿眼看着就要小学毕业了,如果孙兰不能解决调动问题,女儿只能在老家小镇上上中学,那样的教学质量,很可能会耽误了孩子。每次我向校长提出来家庭生活方面的困难,校长都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明确表态帮个忙,只一个劲儿咂嘴,说自己官太小了,这件事最好能找到市里某一位领导,一张条子,哪怕一个电话,招呼一声,想调到哪里就调到哪里,不要说好中学,进教育局都有可能。可我到哪里找更大的领导?除了学生和同事,我还认识谁呢,找领导连门都摸不着。

我老家的亲戚和邻居,很快都知道我进了城,生活反而更糟糕了。说我是书生无能终究还是无能,鸡就是鸡,不是凤凰,再高的平台给鸡,鸡也就是趴窝,飞不起来。每次周末和寒暑假回到小镇上跟家人团聚,孙兰都会给我脸色。她无法理解,在课堂上谈笑风生、踌躇满志的我,为什么在全市中教界,业务名声震耳欲聋,却办不了针尖大的事。我起初也不明白。但我后来懂了。这个社会,有时候不逐利,致不了富;不富,攀不上贵;不攀权贵,呵呵,办不成事。光靠才华混世,徒有虚名,有些事情真的不一定能办成,古人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讲的这个道理。但是,懂这个道理又能怎么样呢?我有什么资本去逐利,有什么能耐凭空致富,有什么天梯攀权接贵呢?我一筹莫展,甚至都想过开倒车,重新回到小镇上去教书,反而清静。可想到自己如果这样自暴自弃,不单这一代没有前途,下一代说不定也要受穷,一辈子憋在那小地方,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无形大山堵路,怎么出去啊?世世代代当愚公的可能性都有,唉。

我一度心急如焚,真的,心急如焚,一点不夸张。我那个时候是出现过白头发的,不像现在这么多,毕竟年轻啊。可后来人生转机后我的白头发又没有了。人的头发,就是心情的晴雨表,至少在我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真的,特准。

1995年我37岁,人生最危机的时刻,转机也来了。那一年市里拿出十几个部门副职的位子,进行公推公选。我想,不就是考试吗,无论是面试还是笔试,我能写能说,我干得过那些机关油子。正好有个教育局副局长的职位,很适合我啊。我决定拼一次。于是,我就报名参加了。笔试成绩出来后,我在教育局副局长岗位入围的三个人中排第一,稳操胜券。面试的时候,我用一刻钟的时间,提纲挈领地提出了一整套对全市基础教育进行改革的方案。说实话,那是我多年教学实践和教育思考的实料,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