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这本书写得太紧张。

紧张到白热化时,桌下的膝盖骨咔咔作响——举鼎绝膑之感。

大刑之下,何供不招?随着最终交稿期限的逼近,人的潜能被榨取出来,——天竟然能写出两三千字,真真令人汗颜。

所以此书的“学术价值”是不敢谈的,昏热之下的“胡说”倒有一些。倘能从那些“胡说”中寻出一二可取之言,也就算“莫辜负九夏芙蓉”了。

“胡说”之外,多是“常谈”不过因为单取一年做切片观察,可以谈得细一点,碎一点。细碎的斑斑点点合起来,往往仍不免印证了“常谈”。当然,也有不少是诱发了“胡说”。

曾与师友议论过文学史应该越写越厚还是越写越薄。我以为这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当定论形成之时,便越写越薄;当定论发生问题时,便越写越厚。厚则有缝隙,可以颠覆定论,然后再渐次薄下去。

未来的若干年内,我想是应该写得厚一点的时期。

其他年份的情况我不详知。单看这1921年,我觉得十几万字其实是薄了——何况书中一直扯到1921年后的好几年。真有刚开了头便又煞了尾之感。

我若是导演,真想把“1921年”拍成几十集连续剧,绝对值得。

这一年较重要的文学事件很多,各个领域都有。因此采取了按文类体裁分章写作的体例。这样的框架显得有些老实和陈旧,但1921年代表的是新文学百废初兴的时期,千头万绪,四海翻腾,这是历史的原貌,所以我想还是老实和陈旧一些为好。这也有利于其他年份写作的轻灵与创新。本书的有些章节较多引用了作品原文,有些篇章较多罗列了历史事件,目的就是尽量多地把原始景观“摊开”我欣赏博物馆的“传播”方式,材料都摆在那儿,内行人自会看出草蛇灰线的轨迹;另外加上的解说,主要是照顾外行的,当然也可博内行的一笑。如果一个博物馆的每个展厅里都写满80万字的解说,另外零星地点缀几只残杯烂盏(可能还是复制品),那无论解说多么精彩,多么吓人,博物馆都迟早要关门的。

只是本书的材料和解说都不够精彩,大概仅具有普及意义。写作是遗憾的艺术,正如生孩子,生了一个不肖之子,不满意,再生一个。但再生的已是另一个,原来的不肖之子仍在,他昭彰的劣迹将伴你终生。

写到此,我很想生活在1921年,不论当一个革命者、一个艺术家、一个科学家,还是一个军阀、一个商人、一个政客,似乎都挺有滋味的。即便做一个愚民,惨死于地震、洪水、饥饿、炮火,好像也并非有多么不幸。人要想“不得好死”,竟是十分的不容易呢。

(2008年重庆出版社以《孔庆东文集·第二卷·1921谁主沉浮》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