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五 焚书坑儒,半桩伪造的历史(第4/5页)

司马迁是严谨的历史学家,他口风紧,不乱编故事,但是,他耳朵长,爱听故事。他编撰《史记·秦始皇本纪》,主要使用秦国政府的记录、奏事诏令和石刻等材料,这些都是比较可靠的史料。不过,这些史料比较枯燥,缺少故事文采。为了使纪事更加丰满而有血有肉,司马迁也在战国以来流传的历史故事中选取了一部分材料添加进去,这些故事生动有趣、精彩动人。但是,这些动人故事的可信性比较低,有些纯属超时空的天方夜谭,坑方士的纪事,就是其中之一,属于不可信的一个。

司马迁是有思想有独立人格的历史学家,《史记》是私家著作。司马迁编撰《史记》,有自己的著作宗旨和编撰意图。他写《史记》的时候,正是汉武帝热衷于信神求仙,方士们再次大红大紫的时期。被方士们忽悠得神魂颠倒的汉武帝,脑子进了水,闹得家国不宁,一时间想要去国离乡,舍弃妻子儿女,升天成仙。

司马迁看不惯这些荒唐事情,又不能明说,于是他在《史记》中采用秦始皇坑方士的故事,借古讽今,讽喻汉武帝如同秦始皇一样偏执迷信,也谴责和警告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你们早晚也要如同秦始皇坑方士一样被坑埋,所以,他截取了方士们被坑的上半段,舍弃了侯生教育秦始皇的下半段。想来,因为偏爱选用这个故事的意义,对于这个故事的真伪,他没有作严格的鉴定。

焚书坑儒——儒生们制造的二次八卦

秦始皇坑儒,是一个比坑方士更荒唐的二次八卦。这个八卦,是儒生们改编坑方士这个假故事加工制造出来的,改编的年代是东汉,加工的方法比较高明,将真焚书和假坑方士合为一体,混为一谈,浑水中再将被焚的诸种书籍偷换成儒家的经书,将被坑的方士偷换成读经书的儒生。

考察西汉一代,焚书坑儒这个用语还没有出现。方士们编造秦始皇坑方士的故事,本来是为了美化自己,告诫诛杀方士的帝王终究是要后悔的。这个假故事,渲染一种宗教的献身精神,方士们以生命的付出,换来了正义的荣光。不过,在西汉时代,对于方士们自编自叙、津津乐道的这个故事,其他各派人士大都不以为然,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感。汉武帝以来,继方士之后兴起的儒生们,开始也持同样的态度,并没有想到接手这个故事,来一番冒名顶替的改造。

坑儒谷(李开元 摄)

经过王莽之乱,东汉建国,中兴之君光武帝喜好经术,二代明帝,三代章帝一脉相承。儒学成了国教,儒家的经典有了朝廷的钦定,解释经典的传文,也有了官方的认可,上行下效之下,掀起一阵改造历史、附和经书的风潮。

卫宏是活跃于光武帝时代的儒学经师,他为钦定的儒家经典作序,在《诏定古文尚书》中将秦始皇坑方士的故事作了偷梁换柱的改造。在这个改造的故事中,本来没有的坑儒地点,正式确定在始皇陵南面的骊山陵谷,就是后来传说的坑儒谷。坑埋的时间也更具体了,是在冬天。情节更为详细,阴谋十分明显,因为坑儒谷有温泉,冬天种瓜结了果,借怪异出现之事,使套子骗儒生们去考察议论。坑埋的方法有了改进,先射死,后填土。被坑埋的儒生数量也增加到七百人,不仅有诸生,而且加进了博士。改造的细节,处处露出东汉实情的马脚;改造的宗旨,是要将儒生们塑造成殉教的圣徒。

历史被改造以后,儒生们又根据新的历史制造新的名词。班彪活跃在东汉初年,《汉书》是他与儿子班固、女儿班昭的共著,遵从官方的旨意,供奉经学为正统。《汉书·五行纪》数落秦始皇的暴政,“燔诗书,坑儒士”开始同时并举。再经过精练提取,“燔书坑儒”,作为一个四字专用名词,出现在《汉书·地理志》中。从此以后,燔书坑儒——焚书坑儒,作为一个汉语常用词汇,作为一个“历史事实”,作为一个文化观念,应运生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