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努力反思的维尔纳(第2/4页)

他和祖母住得离我们很近,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那是一座旧楼后的小小的公寓,有一间厨房、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起居室里乱得一塌糊涂,到处堆着书和报纸,每把椅子上、地板上,每个可能的表面上都是。如果我想坐下,祖父就把椅子往前一斜,让上面的报纸和书滑下去,然后用脚踢开,腾出椅子让我坐下。房间中央是一个大饭桌,上面铺的不是桌布,而是一条厚厚的毯子。墙壁四周的书柜也都摆满了书。祖父就置身于其中。他坐在饭桌旁,面前是一大摞报纸,嘴里叼着烟斗,胳膊肘撑着桌子,所以他这么喜欢毯子。

祖母或者坐在厨房里,或者坐在起居室里的一把安乐椅上。那是一把已经磨破了的旧椅子,过去可能是绿色的,而现在椅面已经磨光,上面的几个裂缝用粗针大线缝着。祖母坐在那里,抽着烟,织着毛活。她总是在织,可我从未见她完成过一件毛衣或一双袜子。

因为他们俩都吸烟,所以房间里空气污浊。我每次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这时,祖父就会敲着桌子说:“好,好,我们的维尔纳,他想让我们长生不老。”

两位老人这里是我真正的家,我每天放学后都去。我先回自己家吃饭,因为祖母的饭做得太糟糕。把书包放下,就立刻跑去找祖父。他早已读完了上午的报纸,把他想和我讨论的消息剪了下来。

他对于当天重要新闻的评论一般都是这样的:“看看这个白痴,一看就知道他有多蠢。听听他说的那些废话。”他嘴里说着,一只手拿着那张剪报,另一只手嘭嘭地拍着桌子,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奚落这一类人,给自己取乐。他对我就像对成年人那样说话,我从未感到自己是个孩子。祖父和我谈论大事,我感到自豪。

然后祖母就给我们俩端上小甜饼和咖啡。她从来想不到给我喝热巧克力,不给我喝咖啡。

祖父当然在政治上影响了我。所有父亲应该告诉我的事,我都是从祖父那里得知的。自然了,谈话往往涉及到纳粹,通常加上一些戏剧性的手势,没有理论说教。他谈话的方式很典型,他总是指着报上某人的照片,然后说:“看,维尔纳,这个杀了成千上万人的家伙就是这个样子。不,不是他亲手杀的。老天保佑!他不是魔鬼,他是个高级军官。他签署文件,然后交给别的人。这些人看了文件,因为起草文件的用语简单明了,他们看得懂。然后这些人又命令别人去杀害另一些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有他特殊的任务。”

他常对我讲监狱里的生活,讲严刑拷打和每天的处决,他在那里待了三年,共结识了三十七个狱友,其中有二十四人被处决。

我年龄越大,提的问题就越多。我不是仅仅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他说。有一次我自然而然地谈到父亲,我知道他们俩关系不好,父亲只是在祖父不在时才来看望他母亲。但那主要是父亲的原因,我从没听祖父说过一句批评父亲的话。恰恰相反,他平常总说像父亲这样能及时认识到自己与罪犯为伍的人极少,而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但这已毁了他,他今天成了一个绝望的人。

有关父亲的每件事,我都是从祖父那里听说的。他年轻时的热情,他对纳粹的狂热效忠,以及他对祖父的仇恨和轻蔑。

我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和祖父坐着看报纸,他像往常一样谈着这个白痴、那个罪犯,以及另一个人危险的愚蠢行为——这都是他通常评论政客的话。我们又一次开始谈起父亲。祖父试着向我解释党卫军的作用,这时,祖母端着咖啡进来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由于手发抖而把杯子里的咖啡洒了一些,盘子里的小甜饼也有几块滑了出来。但这次,她没有回到安乐椅上坐下,而是继续站在我们面前,等着。祖父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搅着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