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4页)

他的妻子跟他并排,勇敢地走着,把他那受了诅咒的手指头攥在自己的手里保护着。玉珍的想法简单得多:“我会跟他在一起,如果他要躲到山里去,我就跟他一起躲,如果他给捉住了送到麻风岛,那我也一起去。”她在这些简单的想法中得到了安慰,在此后的数月中,她的想法从未有过一分一秒的改变。

玉珍领着吓呆了的丈夫回到惠普尔家的厨房,一丝不苟地按着那郎中说的做。她把那些难闻的中药熬好,让丈夫喝下去。医生用那根脏乎乎的针刺过的地方,玉珍清洗了伤口,用双唇吮吸。然后她安顿满基上床休息,自己去做晚饭,一个人伺候主人家。

“满基不舒服。”她在宽敞的餐厅里解释。

“我用不用去看看?”惠普尔医生问道。

“不用。”她说,“他很快,就好了。”

玉珍得把生病的丈夫藏起来——那江湖郎中的药一点用也没有——防着被外人看见。那一年,很多人得了麻风病,差不多有一百六十多人被小船送到麻风岛,彻底地驱赶,让他们慢慢地死去。起疑心的监视者有的是聪明办法逮住那些麻风病人。有一个男人夸口说:“只要看看麻风病人的眼睛,一准儿能看穿。那里头有一种玻璃似的东西,不会有错。”

另一个却说:“你说得没错,可是那是晚期症状。现在要一发病就看出来,不让其他人被传染。方法就是,要看他脸上的皮肤是不是变厚了。那个症状准错不了。”

“不对,”先前那人反驳道,“只有一个症状准错不了。你握握他的手,用指甲抠一下他的肉,要是他不皱眉头,一抓一个准。”

玉珍仔细看看丈夫,满基脸上的皮肤和眼睛都看不出来有被麻风病悄悄侵蚀的迹象,这让她松了口气,然而她也发现丈夫比以前抖得更厉害,脚疼也愈发严重了。“早晚有人会看出来,然后去告发的。”她想,于是玉珍便跑到寺庙里去,她不拜辜负了她的之前那尊,而是跪在大慈大悲观音大士的像前乞求道:“请助我一臂之力,仁慈的观音菩萨,别让五洲他爹给人捉去,帮我保护他。”

那些年的夏威夷腥风血雨。白人来岛前,夏威夷人还不知麻风病为何物。接下来,岛上的阿里义以某种莫可名状的方式染了病,也许是通过一名在菲律宾染病的过境水手。从1835年开始,这种可怕的毁容病旋风般横扫过岛上的显赫家族,人们私下里都叫它“阿里义麦病”,即贵族病。随着华人也来到了岛上,这种恶疾开始蔓延至平民阶层,因此人们又给它起了个新名字:伯爷麦病。沿用至今。客家人和原住民的故乡鲜有麻风病的先例,在华人中也向来不是什么常见病,然而这个倒霉的名字就叫开了,而且再也没有换过名字。在1870年,如果哪个华人得了麻风病给逮住了,那么对他采取的措施往往比对其他人更加严厉。由于报酬更丰厚,所以密探们在华人中干得也更起劲儿。

那年月,本可清清白白做人的也忍不住端详敌人的脸,如果他看出一个麻子、一个脓包或一块湿疹,他便去揭发检举,那人便会被追踪、逮捕,直至关进铁笼。不可以申诉,看不到一丝希望,也从未有人逃脱。在漫长的流亡生涯中,那在劫难逃的人只有一次机会能享受到些微的尊严:要是哪个没染病的女人,在完全明白自己行为后果的情况下,自愿陪同他去麻风岛,倒是可以遂她的心愿,虽然他仍然必死无疑,可毕竟能得到稍许宽慰。这些站出来与麻风病人患难与共的圣人被称作柯苦艾,即帮助者。那大多是夏威夷女人,为了帮助他人而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有时她们自己也不幸身染重疴,便在流亡中死去。因此,在那些令人胆寒的日子里,“柯苦艾”这个词便具有了某种特殊的含义。在夏威夷,人们说起某个女人“生前是个柯苦艾呢”,便有为她祈福的意味,这是夏威夷独有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