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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对着镜子补了妆,再抹了些口红,袅袅地走出洗手间,回到那两个男人身边坐下,脸上露出了职业的笑容。

那一年,阿隆佐和惠子决定在自己的公寓里举办一次美式感恩节晚宴,他们邀请了乐队里的老朋友,还邀请了大卫一家,委托托马斯转告。于是,托马斯去了虹口区爱泼斯坦的家里,向他们发出邀请,并且解释了感恩节的由来。

“因为战争,你们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他说,“这在某种程度上,就好比那些刚刚踏上美洲大陆的新移民。能活下来就是他们的胜利,这就够了。他们很可能会饿死,但是,印第安人帮助了他们。所以,他们用丰盛的食物来庆祝,大家坐在一起享用美食,表达感谢之情。这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个节日。”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到美国。”大卫说道。

“是的。”

“可你们是奴隶,对吗?”大卫问道。

“有些家庭以前是奴隶……但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和现在无关,现在重要的是我们都在上海了,而且,在这里,你们三人拥有了你们的自由。”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卫、马吉特和里奥身上,里奥现在已经是个五岁的小男孩了,看上去,他有和年龄不相称的沉静。“所以,请你们来和我们一起度过感恩节吧!”

结果,那天晚上他们一家都来了。当他们上了楼,走进惠子家的公寓时,他们都惊呆了。餐桌上,摆着惠子做的菜,餐桌正中是一只香气扑鼻的烤鸡,在中国,这已经最接近于烤火鸡了。不过,大卫一家吃惊的还不仅仅是这一桌子的食物,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巨大的窗子。那天,主人把窗帘都拉开了,窗外是万家灯火。这种景象,对于在小房间里待了好几年的大卫一家来说,简直是星光耀眼的仙境一般。他们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兴奋地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个不停。看见他们这样,托马斯很欣慰。

他和大卫在一起度过了一九四〇年和一九四一年,在心里,他早已经把这个维也纳人视为自己的兄弟了。他依然时时为他们一家人的安危而担忧,虽然到目前为止,日本人对犹太难民的管制很有限,仅仅是只允许他们住在虹口区,现在,这个区的犹太人人口估计已经达到了两万五千人。纳粹曾经设法阻止犹太人进入上海的劳动力市场,可是没有多少人响应。曾经有部分雅利安人停止赞助雇佣了犹太人的公司,可是他们的退出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在上海,犹太人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挺好。然而,他们在欧洲的亲人却杳无音信,写去的家信也好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托马斯知道,如果柏林的手臂能伸到上海的话,他们也会对这里的犹太人下狠手的。

可是,托马斯现在还有更直接的担心,那是安雅给他的警告。

前一天晚上,他从大华酒店(Majestic hotel)出来,安雅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安雅?”他吃惊地叫道,他已经两年没见到过她了。

“老朋友,我们边走边说吧,别大惊小怪的。”安雅压低了声音,把她听到的向他转述了一番。

“可你不知道日本人要做啥?”

“不知道,只知道美国人会有麻烦。”

“我能看出有些事情在酝酿,我们都能看得出,可是没有人能洞悉未来。”

“这么说来,你应该离开这里了。”

“我也想啊,”托马斯握住了安雅的手,很自然的动作,过去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可是我不能,我没有路费。而且,我的朋友也没有路费,我也不能撇下他们。”其实,他在等待宋玉花,可是他没说,现在还不能说。

“我懂的。”她就说了这么一句,在下一个路口,她就告别了,好像和他一起走这一段路只是一次偶尔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