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还没亮,努尔・木哈姆德就帮我把行李装上吉普车,准备出发去坎大哈了。我们多带了一罐机油,为了预防万一还带了火花塞,绳子,多带了一件外套,一条睡袋和一些药品。我们向使馆申请了四盒K级配给口粮,两个备胎和几罐烧开的水供路上饮用。如果你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早晨见到我们,你肯定猜不出我们是从一国首都出发到近在咫尺的第二大城市,走的还是一条常规路线。我们看上去更像是两个探险者,混迹在形迹可疑的商队里正要开拔。不过实情也正是如此。

离开喀布尔之前,狼群又一次突袭了街道,我问努尔会不会开车带我经过纳兹鲁拉家的房子,他满足了我的愿望。那栋房屋在城市南部的狭长地带,位于通往坎大哈的路上。我们接近了那座高大的木门,门扎得结结实实,上面镶着年代久远的钉子和螺栓,此时我意识到面前的木门通向又一个阿富汗堡垒。大门周围的泥巴墙有数英尺高,完全看不见里面。除了军队,没有任何部门有权闯进这些禁区,所以女人可以永远被关在里面,无需经过除关押者外的任何人的同意。

我们坐在车里观察这座沉寂可怕的大门时,突然意识到高墙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很明显是火把发出的光亮,顺着那扇历经沧海桑田的大门的门缝闪动着。然后火光停止了移动。另一头有人从门缝里盯着我们看。没人说话。

过了几分钟,我悄声问努尔:“你觉得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他们知道,”他回答,“吉普车就意味着来的是弗兰基。”

“我们何不问问他们艾伦去哪儿了?”我建议,心里知道努尔肯定会否决,说这个主意不会有用。令我吃惊的是,他耸了耸肩膀,从吉普车上跳下来,顺从地走到大门口。虽然那位不肯现身的偷窥者肯定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却没有任何动静。最后还是努尔等不下去,照规矩拉动了门铃。

从那道高墙里传来了丁零一声,火光又开始移动了。等了不长时间,大门上一扇小得仅能供一人通过的小门砰然打开,一个衣衫褴褛、头上裹着头巾的瘦男人探出头来。努尔用普什图语问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扇小门吱扭一声在黑暗中关上了,从门缝里能看见那点火光也熄灭了。

“他们不知道她的下落。”努尔汇报说。我借着雪亮的汽车头灯最后又看了一眼那道神秘的高墙。

从喀布尔向南通往坎大哈的道路大约有三百英里长,而它的历史则有三千年那么长。从1946年冬末时节的保养状况来看,最后一次整修道路可能至少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因为这条路的每一英里似乎都发生过险情。

路上的大坑小坑实在太多了,我们的时速还不到二十英里,而且一旦遇到有积水的地方,整个道路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也就只好沿着田地里的车辙开,直到古老的道路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在黑暗中,我们经过了好多辆抛锚的汽车,里面的乘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呼呼大睡,等着喀布尔那边搞到零件,再派人走路送过来。

那天正巧是春分,六点整的时候,太阳从东方的山丘上升起,照亮了阿富汗中部那雄伟荒凉的景观。在遥远的西边矗立着神圣洁白的科依巴巴山脉,只要大雪封住了山口就完全无法翻越。近处有一座用泥砖临时搭建的低矮小屋,外面围着一整圈高墙,墙头特意种了一圈荆棘,还插着碎玻璃片。靠近道路的地方,伸出东一条西一片的田野,年景好的时候估计也能有点收成;但是山区雨水太多,农夫们劳碌一年往往颗粒无收。

这幅景观最突出的特点是它的颜色。没有积雪覆盖的地方全是褐色:山川、泥墙,还有大片的不毛之地。向喀布尔方向踯躅而行的旅人们看上去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们的衬衫耷拉到膝盖上,本来应该是白色,只不过穿得太久又洗得太少,已经变成了褐色。就连狗都是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