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3/8页)

赫拉特的多数街道都铺上了水泥或者柏油路面,两旁种满芬芳的松树。市区有正在建设中的公园和图书馆,修剪整齐的花园,以及粉刷一新的房子。红绿灯指挥着交通,而且,最让莱拉吃惊的是,电力十分稳定。莱拉听人说过赫拉特的封建军阀伊斯梅尔汗。他在阿富汗和伊朗边境收取了巨额的关税,用以重建赫拉特;但喀布尔说这笔钱不是他的,而是中央政府的。他们乘坐出租车到穆瓦法克酒店时,司机说起了伊斯梅尔汗,他显得又敬又怕。

穆瓦法克酒店两个晚上的房费花掉他们积蓄的将近五分之一,但从马什哈德来的路途既遥远又累人,两个孩子已经筋疲力尽。转身去拿房间钥匙时,前台那个年老的服务员对塔里克说,穆瓦法克酒店很受记者和非政府组织的工作人员欢迎。

他吹牛说:“本·拉登在这里住过一次。”

房间有两张床,一个只有冷水的浴室。两张床之间的墙壁上挂着诗人科哈萨·阿卜杜拉·安萨里[1]的画像。从窗口望出去,莱拉看见下面繁忙的街道和街道对面的公园,公园的茂密花丛中有几条彩色的砖径。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看电视,看到房间里没有电视机,他们很是失望。不过他们很快就睡着了。很快,塔里克和莱拉也撑不住了。莱拉躺在塔里克怀里呼呼入睡,直到半夜她从梦中醒来,却已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

隔日早晨,他们吃了新鲜的面包、榅桲果酱和水煮蛋,喝了红茶。用过早餐之后,塔里克给她找来一辆出租车。

“你真的想一个人过去、不用我陪吗?”塔里克说。阿兹莎拉着他的手。察尔迈伊没有,但是他站在塔里克身边,肩膀靠着塔里克的髋部。

“真的。”

“我有点担心。”

“没事的啦,”莱拉说,“我向你保证。带两个孩子去市场。给他们买点东西。”

出租车开走了,察尔迈伊哭了起来;当莱拉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他正朝着塔里克伸开双手。他开始接受塔里克了,这既让莱拉宽慰,也让她心碎。

“你不是赫拉特人吧。”司机说。

他留着一头长及肩膀的黑发——莱拉发现这是一种对已经滚蛋的塔利班表示不屑的常见方式——他左边的一撇小胡子被一块伤疤截成两半。他前方的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脸蛋红扑扑、头发从中间分开梳成两条辫子的女孩。

莱拉跟他说她刚在巴基斯坦住了一年,正要回去喀布尔。“德马赞区。”

透过挡风玻璃,她看见铜匠正在将手柄镶嵌进水壶,制作马鞍的工人正在太阳底下晒牛皮。

“大哥,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她问。

“我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出生。我看到了一切。你记得那次暴乱吗?”

莱拉说她不记得,但他继续说下去。

“那是1979年3月的事情了,在苏联的侵略之前九个月。一些愤怒的赫拉特人杀死了几个苏联顾问,所以苏联派来了坦克和直升飞机,对这个地方狂轰滥炸。整整三天,夫人,他们朝这座城市开火。他们炸塌大楼,毁掉一座尖塔,杀死了几千人。几千人。我在那三天失去两个妹妹。其中一个才十二岁。”他敲了敲挡风玻璃上的照片。“这个就是她。”

“我觉得很遗憾。”莱拉说。每个阿富汗人的故事都充满了死亡、失去和无法想像的悲哀,这让她吃惊不已。然而,她也看到,人们找到了一种苟且偷生、继续生活的办法。莱拉想起了她自己的人生和她所有的遭遇,她为自己竟然也能逃过劫难、活着坐在这辆出租车上倾听这个人的故事而感到震惊。在古尔德曼村,几座有围墙的房子从泥土和稻草盖成的平坦泥屋中拔地而起。莱拉看到一些皮肤黝黑的妇女在泥屋外面做饭,烧柴的炉灶上摆着黑色的大锅,她们的脸庞被锅里冒出的水汽熏得流汗。几头骡子吃着饲料槽里面的东西。追逐小鸡的孩子们转而追逐这辆出租车。莱拉看见一些男人推着载满石块的独轮车。他们停下来,看着轿车驶过。司机拐了个弯,他们路过一片墓地,墓地中央有一个饱经风雨的坟墓。司机跟她说这里埋葬着一个村里的苏非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