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你呢?”莱拉问,“你觉得低人一等吗,爸爸?”

  爸爸用衬衣的一角擦了擦眼镜。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且是非常危险的无稽之谈——所有这些诸如我是塔吉克人、你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她是乌兹别克人之类的话。我们都是阿富汗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但当一个种族统治了其他种族这么长时间……那肯定会存在一些轻蔑和敌对。肯定的。一直以来都存在。

  或许是这样吧。但在塔里克家里,从来没人提起这些话题,莱拉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莱拉觉得她和塔里克的家人相处总是那么自然,那么毫不费劲,丝毫没有因为种族或者语言的差异而变得复杂,而且跟她自己的家不同,他们家的气氛没有受到个人的好恶和争执的影响。

  “来打牌怎么样?”塔里克说。

  “好啊,你们去楼上。”他母亲说,嗔怪地挥手扇了扇她丈夫吐出来的烟雾。“我先把肉汤煮起来。”

  他们趴在塔里克的房间中央,轮流出牌,玩起潘吉帕[1]Panjpar,一种扑克游戏。[1]。塔里克的一条腿在空中摇摆,跟她说起这次的旅途。他帮叔叔种了几棵桃树。他在花园里抓住一条蛇。

  这个房间是莱拉和塔里克做作业的地方,也是他们把纸牌砌成塔楼、相互画一些怪诞肖像的地方。如果外面下起雨来,他们就会趴在窗台上,喝着温暖的、冒着泡沫的橙味芬达汽水,看着玻璃窗上饱满的雨珠往下流。

  “好啦,我有一条谜语,”莱拉洗着牌说,“什么东西只待在一个角落,却跑遍全世界?”

  “等一下,”塔里克把自己撑起来,那条假腿甩向一旁。他身子一缩,侧过身躺着,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给我那个枕头。”他把枕头放在他的腿下面。“好了。这样好一些。”

  莱拉还记得塔里克第一次让她看他的断腿的情形。当时她六岁。她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左边膝盖下面那紧绷的、闪亮的皮肤。她的手指头摸到一些小小的硬块,塔里克说它们都是些骨刺,人们在截肢之后有时候会长骨刺。她问他这条断腿痛不痛,他说它本来和假肢接合得很好,但如果它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发胀,和假肢接合不好,就会变得酸痛。跟手指套着顶针一个道理。有时候它会磨破。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到时我就会发皮疹和起水泡,不过我母亲有一些药膏可以治这些。不算太糟糕。

  当时莱拉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在哭什么呀?他把那条断腿收回去,你自己要看的,你这个爱哭的小孩。早知道你会掉眼泪的话,我才不给你看呢。

  “邮票。”他说。

  “什么?”

  “你的谜语啊。谜底是邮票。吃过午饭后,我们应该去动物园。”

  “你听过那个谜语,对吧?”

  “绝对没有。”

  “你是个骗子。”

  “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啊?”

  “嫉妒我是个聪明的男子汉。”

  “你是个聪明的男子汉?真的吗?那你说,下象棋的时候谁一直赢啊?”

  “我让你赢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真的。

  “谁数学考不好呀?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呢,干吗还老要来找我帮你做数学作业?”

  “如果不是觉得数学很烦,我就比你高两个年级啦。”

  “我想地理也让你很烦恼吧。”

  “你怎么知道的?好啦,闭嘴啦。我们到底要不要去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