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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辆轿车、八匹骡马在官道上嗒嗒驰过,就像合奏出一曲动人心魄的“喜相逢”一样,招惹得沿途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纷纷猜测着轿车内的新娘,长的是何种姿色,体态是胖还是瘦,模样是俊还是丑,脸蛋是白还是黑;人是聪明还是笨拙,是好人还是恶妇,是知书达理还是目不识丁……

终于,这支排了足有五里长的迎亲队伍,走出了三原县地界,进入泾阳境内,沿途看热闹的男女老少终于搞清楚了谁是迎亲的主家了。

“大户人家娶媳妇,真是气派到家啦!”

“三原孟店村周海潮的千金,嫁给咱泾阳安吴堡吴尉文老爷的公子吴聘为妻,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哩。”

“也就说嘛,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谁家娶亲敢这样张扬?”

“泾、三两县周吴两家门当户对的大财东,嫁姑娘娶媳妇不花钱,积成山聚成囤的金银用来做啥?”

“这就叫有钱用在向上,有粉搽在脸上。古话说得好:风光一时,传颂百年。大清王朝,能出几个吴尉文这样的大财主嘛!”

“对着哩,对着哩,咱乡党说得对着哩。”

鼓乐喧闹声中,迎亲的队伍下了官道,折进嵯峨山麓一条黄沙铺过的大车道,朝着一座远眺如城似堡的寨子漫过去。

安吴堡位于北仲山与嵯峨山的交会线上,在泾阳县孟侯原、丰原、白鹿原三原之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堡,其他村、堡、寨凡筑堡而居者,多为黄土筑墙为屏障,抵御匪患功能远逊于青砖砌墙的安吴堡了。因此,三原县的姑娘们都以能做安吴堡媳妇为幸,在她们看来,嫁进安吴堡便是嫁进了安乐窝。所以,每有姐妹嫁进安吴堡,便会受到无数人的羡慕祝福,沿途人群漫路便成为一种常态。此时,盘腿坐得腿酸腰困的新娘子周莹,伸展开双腿,掀开红盖头,将车帘撩出一道缝儿,一股春天才有的清新湿润的禾苗与花草的芬芳随风扑进轿车内。她忍不住张开嘴,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舒舒服服吐了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向外窥视着。她从没到过安吴堡,也从没见过吴聘的人,虽然听人说,背靠嵯峨山麓的安吴堡是一块风水宝地,北依山岭屏障,东临红塬卫峙,西傍泾河润田,南有渭水浇地,可谓是一座上有青天佑护,下有厚土植物的乐园。八百里秦川中,要找到第二处如此得天独厚的安身立命之所,实在是比登天还难。一辆轿车从一株茂密的皂角树下碾过,一个年轻的高个儿挑夫,靠在皂角树干上,瞪着惊奇的大眼,望着从面前漫过去的迎亲队伍,见坐着新娘的轿车走过来,身不由己地往路中间走了两步。周莹透过轿帘缝瞧了个清楚,见那挑夫虽是出力人,但却长得英武精悍,强壮有力。猛地,她的脑际飘浮出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郎官,安吴堡吴尉文老爷的命根子吴聘少爷的形象:他,是高,是矮,是俊,是丑,是胖,是瘦?是大度豪爽,还是猥猥琐琐气量狭小?是善解人意,还是刚愎自用?是知书识礼,还是粗俗不堪?是体健英武,还是弱不禁风?许许多多的疑问使刚满十七岁的周莹心潮澎湃,红云堆面,耳边响起母亲周胡氏的叮嘱声:“莹娃,嫁到吴家,进门你就是少奶奶了。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屠夫抱猪头。你一定要知礼守教,谨遵妇道,持家以勤,待人以善,凡事慎思而行。你婆婆早逝,公公已年过花甲,一生里里外外忙于商务,上得应侍官宦,下得应酬士农工商,难免有时疏于持家教子、问寒暖于家人。若逢一时不悦事,千万别耍小性子,做个贤惠淑庄的好媳妇,娘心就安生了……”

周莹轻叹一声,松开手中车帘,眯着眼身靠在轿车隔板上,心随轿车向前滚动。她的一颗心,一半飞回到三原县孟店村母亲身边,一半飞进了那个既陌生又神秘的安吴堡内,渐渐地贴在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然而就要生活在一起,并为他生儿育女、持政管家的男人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