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天还没亮,格温达就起床了。

她睡在赫伯茨寡妇家地上铺的草上。她睡着时,脑子不知怎么地还知道时间,在天亮前叫醒了她。格温达打开毯子,站起身时,睡在她旁边的寡妇并没有动静。她摸索着向前走,打开后门,迈进院子。“跳跳”摇着尾巴跟着她。

她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如同韦格利常有的那样,外面吹着一股清新的微风。天空已经不是漆黑一团了,她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鸭舍、茅厕、梨树。她无法看见相邻的住宅,那里就是伍尔夫里克的家;但她听到了拴在小羊圈外的他那条狗的低哼,她咕哝了一句让它安静的话,它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放心地不叫了。

这是个宁静的时刻——近来,她在一天里有了太多这种时刻了。她长这么大,一直都生活在挤满了婴儿和小孩的一间小屋子里,随时都会有至少一个孩子要吃的,因为碰疼了而哭闹,因为不听话而叫喊,或者是无缘无故地生气而尖叫。她绝对想不到她会怀念那种环境。可是和这位安详的寡妇住在一起,女主人要么是亲切和蔼地聊天,要么是沉默寡言地让你舒舒服服,她倒反而留恋起家来。有时候,格温达竟期盼着幼儿的啼哭,想抱起来哄一哄。

她找到了旧木盆,洗了手和脸,随后便回到屋里。她在黑暗中摸到了桌子,打开面包盒,从存了一星期的长面包上切下了厚厚的一片,跟着就出了门,边走边吃。

村子里一片静谧:她是第一个起床的。农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一年的这个季节里,白昼长得令人厌倦。他们珍惜每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只有格温达才利用清晨及日出之间和黄昏及天黑之间的时光。

当她把农舍甩在身后,迈步穿过田野时,天破晓了。韦格利有三处耕地:“百亩”、“溪地”和“长田”。以三年为一周期,每块耕地上轮作着不同的庄稼。最贵的粮食小麦和黑麦在第一年播种;然后是次要的庄稼,如燕麦、大麦、豌豆和大豆,在第二年种植;第三年则休耕不种。今年,“百亩”那儿种的是小麦和黑麦,“溪地”种的是各种二类作物,“长田”则休耕。每块耕地又划分成一英亩大小的一畦;每家佃户的土地由许多畦组成,散布在三处耕地中。

格温达来到“百亩”处,开始在伍尔夫里克的畦里除草,拔掉麦垅间生生不已的断尾草、金盏花和狗茴香。她在他的地里干活,帮他一点忙,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她都很高兴。她每弯一次腰,都省掉他弯一次腰的力气;她每拔起一根草,都在让他的庄稼长得更好。就像给他送礼。她一边干活,一边想着他,在心里勾画着他的笑容,聆听着他的话音——那种还带着孩子气的急切的男人的低沉的嗓音。她触摸着他那些小麦的绿株,想象着她在捋着他的头发。

她拔草直到日出,然后转移到领主的土地——也就是由他或他的雇农耕种的地亩——干挣钱的活儿。虽然史蒂芬老爷已经亡故,他的庄稼可还要收割;他的继任者会严格要求得到和原先一样的数量。太阳西落时,格温达挣到了她一天的面包,就来到伍尔夫里克的另一块土地上,在那里一直干到天黑——若是有月亮,还要干得更长。

她对伍尔夫里克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在一个人口不过两百的村子里,没什么事情可以长期隐瞒的。赫伯茨寡妇就曾带着温馨的好奇询问过她她想得到什么。“他打算娶珀金家的姑娘。这你知道——那是阻挡不住的。”

“我只想让他成功,”格温达回答道,“他理当成功。他是个诚实的人,心地善良,而且他愿意工作,直到他干不成为止。我想让他幸福,哪怕他娶了那个妖女。”

今天领主土地的农工们都在“溪地”,收获老爷的早豌豆和大豆,而伍尔夫里克就在近旁,挖一条排水沟:六月初的大雨后,地里积了水。格温达看着他干活:他只穿着内裤和靴子,他的宽背俯在铁锨上。他像磨盘一样不知疲倦地挖着。只有他皮肤上闪亮的汗珠暴露了他有多么卖力。中午时分,安妮特来到他跟前,她头上扎了个绿色的缎带,显得很漂亮,她提着一罐淡啤酒和裹在一块粗麻里的面包和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