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兰巴托到哈拉哈河(第3/7页)

“喂喂,也不喝酒,那么长的旅行你怎么熬得住呢?”他问。“日本人胃的结构天生不一样,旅行当中不怎么吃东西。”我扯个谎敷衍了过去。看样子他好像没怎么相信。

我们要找的镇、或者不如说村落是一个叫松布尔(欧洲地图上一般标为“查加阿努尔”)的地方,位于诺门罕战役激战地之一哈拉哈河和乌尔逊河的汇合点——日军称为“川又”——对岸的小山上。松布尔没有宾馆那种乖巧的玩意儿,住的是部队招待所。虽是军官专用的蛮漂亮的住宿设施,但遗憾的是出不来水。牙不能刷,脸不能洗,当然也没有什么冲水的厕所。煮开了,水应该是可以喝的,但贮水罐的水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精神正常状态下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蒙古人自是不以为意,咕嘟咕嘟直接喝进肚去,但我喝了那东西笃定站不起来。喝干自带的少量矿泉水之后,往下十二个小时只能静静地忍耐干渴,够难受的。

因是在基地里,规定十点熄灯,酒一律禁止,但士兵们根本不当回事儿,全都开着灯吱吱哇哇喝到半夜。说给中国人听,中国人说“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严明,绝对没那种事”。可能蒙古军队里没人说三道四,乐得逍遥自在。总之,在这个国家,劝酒基本无人拒绝,军队也罢,熄灯时间过后也罢。

翌日清晨,乔格满托拉中尉把基地里官最大的那姆索拉中校(此人也可根据气质大体推断出是中校)介绍给我们,说他将陪我们一起行动,带我们去国境地带转转。至于是出于友好还是仅仅因为闲着无事,个中情由我不大晓得。不过较之蒙古陆军中校,此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大早在千驮谷商业街“秋季交通安全周值班室”转来转去的普普通通的老伯——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者说像是经营不下去的大相扑传授屋的出现酒精依赖症状的老板。我暗暗生疑:这样的人真能带路不成?但真是不可以貌取人。此人对国境地带的每个角落都像对自家房间结构一样熟悉(老实说,若让我画图,我连自家房间结构都记不清楚。这个不说也罢)。几乎没有路,无任何标识——我觉得——在如此惟有辽阔可言的大草原上一个劲儿驱车奔驰,不断向驾驶员发出“一直”、“向左”、“翻那座小山”等明确指示,有条不紊地把人带去各个地方。如若没有此人,我们恐怕只能在茫茫草原上来回乱窜,找不到任何像样的东西,没准还迷路闹出大乱子。无论在哪个国家,一看见穿制服的国家公务员,我的身体往往条件反射地僵硬起来(大约是世代性记忆的关系),而此人不管怎样在现实中非常有用。如此想着再一细看,但见他眼睛不时锐利地一闪。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官最大的人不是用来摆架子的,怀疑他是自己不对。

但反过来说,我想这些人是很认真地负责国境警备的,认真得熟知这一地区的所有边边角角,就算有人想趁夜黑穿越国境也会被他们当即逮住。我问中校“有人偷越国境走私吗”,他没有给予明确回答,总之情况似乎是“并非没有”。蒙古高级消费品供应不足,若从中国带进录像机、照相机一类的工业品,肯定能赚不少钱。

哈拉哈河是蛇打滚一般扭扭弯弯的河,水流相当快,到处有沙洲出现。在举目别无所见的大草原上长途行驶之后,那青青的河流和岸边绿得发亮的茂密灌木,看上去简直如同生命本身一样生机勃勃。河西岸(苏蒙联军一侧)是较高的台地,相比之下,东岸(日军一侧)为宽阔峡谷般的低洼地带,因此日军——尤其是炮击战时——在地形上背负着巨大阻碍。从台地上,用望远镜即可历历望见二十公里外的诺门罕村。不用说,苏蒙联军司令官朱可夫元帅在那山丘上设了坚固的地下司令部,在将战场尽收眼底的情况下进行指挥。与此相比,从东岸只能看见如屏风一般沿河壁立的白色石崖。实际站在河的两岸眼望对岸,至今仍为景观的不同而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