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陈廷敬擢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仍管钱法事,弟弟陈廷统也放了徐州知府。这都是天大的喜事。陈廷敬办完宝泉局公事,晌午回到了家里。明珠、萨穆哈、科尔昆、高士奇、徐干学、许达等同僚,并几十位同寅、门生、同乡上门道贺。府上热闹了半日,天黑才慢慢散了。

客人都送走了,马明过来回话:“老爷,我到过吴大爷家里,真问起来,他老人家又不敢说向忠半字了。”陈廷敬越发觉得向忠可疑,嘱咐马明再去找找吴大爷。刘景过来,说他在宝泉局仓库外头候了一整日,没见有送旧铜器的,只好再守几日。

正说着,大顺进来说二老爷来了。陈廷敬便招呼弟弟去了书房,家人送了茶上来。陈廷统家里自然也到了许多客人,都是来道贺的,方才散了去。兄弟俩说了些皇恩浩荡、光宗耀祖的话,拉起了家常。陈廷敬忽见弟弟叹气,便问他什么事。陈廷统只好说:“我手头有些紧。”

陈廷敬说:“你一大家子,官俸确实不够用,可家里每年也都给了你不少钱呀!”

陈廷统说:“我不同你,你岳父家在京城有生意。”

陈廷敬便说:“廷统,我明日让大顺拿二百两银子,送到你家里去。”

陈廷统道:“二百两银子哪里够?官场规矩您是知道的,我放了外任,得给两江在京的官员、还有些别的要紧人物奉上别敬,没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怎么对付得了!”

陈廷敬听了,惟有摇头而已。此等陋规,陈廷敬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收过人家送的各种孝敬。京城做官实是清苦,离开那些炭敬、冰敬、别敬、印结银等进项,日子是过不下去的。陈廷敬家还算殷实,并不指望别人送银子,但你若硬不收别人银子,在官场又难混得下去。不伸手问别人要银子,就已经是讲良心了。

陈廷敬沉默半日,说:“你就免俗,不送别敬如何?总不能为着这个又去借银子吧?”陈廷统听了,只不做声。陈廷敬却想起当年高士奇诈弟弟送银子,差点儿惹出大祸。

过了几日,刘景查明往宝泉局送旧铜器的原来是全义利记钱庄。陈廷敬嘱咐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命宝泉局不再收购旧铜器。向忠当日夜里就把苏如斋叫到家里,交代他不要再往宝泉局送旧铜器了,不然会出大事。

苏如斋急了,道:“向爷,我的那些铜怎么办呀?”

向忠淡淡说道:“铸钱!”

苏如斋却吓得半死,望着向忠大气都不敢出了。

向忠笑道:“你苏老板敢毁钱,难道就不敢铸钱了吗?”

苏如斋哭丧着脸道:“话虽是这么说,但铸钱毕竟罪重几等,想着都怕啊。”

向忠道:“我料陈廷敬改铸轻钱之后,新钱会大行于市。你是开钱庄的,手头铜钱还怕多?要是不敢,你就留着那些铜壶铜罐自己慢慢玩儿吧。”

苏如斋想了会儿,咬牙道:“好,小的就铸钱!小的背后有您向爷撑着,我没什么不敢的。”

向忠道:“敢做就好。宝泉局的新钱模子,我给你送过来,再叫些信得过的师傅帮你。你只在工钱上不亏待他们,就保管没事。”

向忠不再说话,吸了半日水烟袋,又道:“你还得替我去做件事。”

苏如斋见向忠甚是神秘,料是大事,不敢多问,只等着听吩咐。向忠道:“你去找找陈廷敬的弟弟陈廷统!”

原来,前几日陈廷统依例去萨穆哈府上辞行,带去的尺寸很见不得人。萨穆哈十分气恼,说给科尔昆听。科尔昆这人很诡,猜着陈廷统必定囊中羞涩,不然哪会破了官场规矩?他密嘱向忠从中凑合,叫苏如斋借钱给陈廷统。向忠把话细细说了,见苏如斋半日不语,便道:“难道怕陈廷统没钱还你不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