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皇上在乾清宫西暖阁进早膳,张善德领着几个内侍小心奉驾。皇上进了什么,张善德都暗自数着。皇上今儿胃口太好,光是酒炖肘子就进了三块。张善德心里有些着急,悄悄使了个眼色,就有小公公端了膳牌盘子过来。张善德接过膳牌盘子,恭敬地放在皇上手边。皇上便不再进膳,翻看请求朝见的官员膳牌。见了陈廷敬的膳牌,皇上随口问道:“陈廷敬回京了?”

皇上没等张善德回话,便把陈廷敬的膳牌仍旧撂在盘子里。张善德摸不准皇上的心思:皇上怎么就不想见陈廷敬呢?皇上看完膳牌,想召见的,就把他们的膳牌留下。

张善德刚要把撂下的膳牌端走,皇上又抬手道:“把陈廷敬膳牌留下吧。”

张善德便把陈廷敬的膳牌递了上去。皇上又说:“朕在南书房见他。”

张善德点头应着,心里却犯煳涂。照理说陈廷敬大老远的去山东办差回来,皇上应在西暖阁单独召见的。

皇上进完早膳,照例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安,然后回干清门听政。上完早朝,回西暖阁喝会儿茶,再逐个儿召见臣工。召见完了臣工,已近午时。传了碗燕窝莲子羹进了,便驾临南书房。明珠、张英、高士奇早就到了,这会儿统统退到外头。依然是傻子跟张善德随侍御前,旁人都鹄立南书房檐下。天热得人发闷,皇上汗流浃背,却仍是气定神闲。张善德脸上汗水直淌,却不敢抬手揩揩。

突然,皇上重重拍了炕上的黄案,小神锋跌落在地,哐地惊得人心惊肉跳。傻子立马上前,弓腰捡起小神锋,放回皇上手边。张善德大气都不敢出,只屈膝低头站着。皇上生了会儿气,道:“叫他们进来吧。”张善德轻声应诺,退着出去了。

皇上匆匆揩了把汗,听得臣工们进来了,头也没抬,眼睛望着别处,道:“陈廷敬人刚回京,告他的状子竟然先到了。”

明珠说:“启奏皇上,臣以为还是等见了陈廷敬之后,详加责问,皇上不必动气。”

皇上问道:“你们说说,陈廷敬会不会在山东捞一把回来?”

张英回道:“臣以为陈廷敬不会。”

皇上听着,一声不吭,瞟了眼高士奇。高士奇忙说:“臣以为,陈廷敬做人老成,行事谨慎,纵然有贪墨之嫌,也不会让人轻易察觉。这状子是否可信,也未可知。”

皇上说:“你的意思,陈廷敬还是有可能贪啰?”

张善德拱手禀道:“皇上已经把陈廷敬的膳牌留下了,吩咐南书房见的。”皇上没好心气,说:“朕知道!”

张善德略微迟疑,又道:“陈廷敬天没亮就在午门外候着了,这会儿正在干清门外候旨哪。”

皇上冷冷地说:“叫他进来吧。”

张善德朝小公公努努嘴巴。一会儿,陈廷敬跟在小公公后边进了南书房,低头走到皇上面前,行了三跪九拜大礼,道:“臣陈廷敬叩见皇上!”

皇上微微点头:“起来吧。山东一趟,辛苦了!”

陈廷敬说:“臣不觉着辛苦。山东巡抚富伦的折子,臣早送南书房了!”

皇上半日没有吭声,陈廷敬心里暗惊。他的膳牌是昨儿交的,等着皇上今儿听朝之后召见。他从卯正时分开始候着,直到巳时二刻,里头才传过话去,吩咐他到干清门外候旨。干清门外站着好几位候召的大臣,他们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出来。每有大臣出来,陈廷敬就想着该轮到自己了。可就是不见公公招呼他。直到刚才,才有公公出来传旨,让他去南书房见驾。南书房虽是密勿之地,但皇上召见臣工却通常是在乾清宫西暖阁。陈廷敬隐隐觉着,皇上心里对他不自在了。

皇上半日不说话,突然问道:“陈廷敬,有人告你在山东搜刮钱财,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