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燕大东门外文书店。

走进书店,梁经纶立刻看到,书架前寥寥无几正在翻看书籍的学生中,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暗中向他投来了目光。

“Morning!”梁经纶走向书柜前的索菲亚女士。

“Morning!”索菲亚女士每次见到梁经纶都很高兴,接着用流利的汉语告诉他,“清华的曾教授来了,说是跟您约好的,在楼上等您。”

“谢谢!”梁经纶微笑点头,向里间走去。

那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仍在低头翻书,目光已暗中将其他几个看书的学生扫了一遍。

那几个学生确实都在低头看书,在当时北平的大学里,这样不参加学运的学生真是很少了。

外文书店二楼梁经纶房间。

在青年军习惯了,任何改装都使曾可达不舒服,坐在那里,早已将凉礼帽和眼镜取下来放在了桌上。

“曾教授久等了。”梁经纶轻轻关上了门。

曾可达在桌前站起来,难得一笑,仍是那样严肃:“梁先生辛苦,快请坐吧。”

隔着桌子,两人对面坐下了。

“建丰同志昨夜发来的行动指示。”曾可达将几张电文纸递了过来。

梁经纶双手接过电文,飞快地看了起来。

关键词总是那样醒目:

“孔雀东南飞”!

“方孟敖同志代号焦仲卿”!

“梁经纶同志代号刘兰芝”!

梁经纶抬头询望向曾可达。

方邸院落竹林。

“是组织的决定。”谢培东在尽量用最简明的语言解开方孟敖的心结,“不给你派任何任务,也不能让你更深地理解什么是共产主义,原因只有一个——让他们不怀疑你。”

方孟敖:“那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会同意加入?”

谢培东:“因为你爱中国。”

方孟敖:“国民党里就没有人爱中国?”

谢培东:“有。可他们更多的是为了荣身肥家。你知道,国民党救不了中国。”

方孟敖:“因此你们就派了崔叔这样一个又清贫又忠厚的人来发展我?”

“共产党都清贫。”说完这句,谢培东目光望向了竹梢间隙中那一点儿天空,少顷才接道,“你说的忠厚,也没有错。更准确的评价,中石同志在我们党内,属于毛主席说的那种纯粹的人、高尚的人。”

方孟敖的眼却是望着竹林地上斑斑点点的阳光:“我爸昨夜去崔叔家,提起他,怎么说的?”

谢培东:“和你一样的看法,忠厚。不只是昨夜,那天听到了他的死讯,好几次都在跟我念叨遗憾。”

方孟敖:“遗憾他是共产党?”

谢培东的目光收了回来:“你爸遗憾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想不想知道你崔叔的遗憾?”

说到这里,谢培东将手里卷着的照片慢慢打开了少许——只露出了中间的周恩来。

方孟敖似乎明白了什么,紧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慢慢说道:“他从来没有见过周副主席,见过周副主席的,是我和你姑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方孟敖:“点燃了,送给你崔叔吧。”

方孟敖不接火柴,也不再看谢培东和那张照片,只是望着幽深的竹林。

谢培东只好自己擦着了火柴,点燃了照片。

恰在这时,一阵无边的风又漫过竹梢层层吹来——

方孟敖满眼看见的却是那晚吉普车疾驰的风,风里飘忽着那晚崔中石的声音:“真要骗你,就有必要。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员……因此,你也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员……”

谢培东手中燃烬的照片,白白的,被一阵风举着,直朝竹梢上空扶摇飘去!

方孟敖看着那一缕升扬的白色灰烬消失在竹林上空:“我当时就知道,崔叔为什么说他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他知道自己死后,你会向那些人讨要说法。否认了跟组织这层关系,你心里剩下的就是和他个人纯粹的感情关系,对那些人不依不饶,也才更像你的为人。从发展你那天,直到牺牲,中石同志都在履行保护你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