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13页)

“侬不要讲了,冲澡,吃饭。”老婆没有回笑,这倒不可怕。居然一句埋怨唠叨也没有,提着皮箱和公文包便向院中走去,这就可怕了。

崔中石怔了好一阵子,望着自家那个女人的背影,心里更加忐忑了。以往的经验,见面便骂几句,进屋就消停了;倘若见面一句不骂,这一夜日子便更不好过。上海女人数落丈夫都是分等级的,老婆这个模样,这顿数落埋怨显然像放了高利贷,连本带息不知会有多少了。

这个中共地下党忠诚的党员,因为严守组织的保密规定,在家里永远只能像很多上海男人那样,受着老婆无穷无尽的唠叨和数落。

崔中石苦笑了一下,转身把院门关了,再回过身去,眼睛又亮了。

“爸爸!”

“爸爸!”

大儿子崔伯禽十岁,上海流行的小西装分头,夏威夷式白细布短袖小衬衣,卡其布齐膝西装裤。

小女儿崔平阳六岁半,上海流行的两根小马尾辫,白底小兰花连衣短裙。

——两个孩子的装扮都整洁洋派,穿着其实很省布料。这时都站在面前,叫得声音虽低,却无比亲切。看起来,一儿一女都和崔中石亲些,而且都是一个阵营的,受着崔中石老婆的统治。

崔中石这才想起来,在口袋里一阵紧掏慢掏,结果还是没有掏出一样东西,满脸歉然:“爸爸这趟出差没有时间上街,没有给你们买大白兔奶糖……”

“上次爸爸买的,我们每人还留有一颗。你看!”儿子举起了一颗糖。

女儿也跟着举起了一颗糖。

崔中石蹲下了:“你们都洗了澡了,爸爸身上有汗,就不抱你们了。”伸出了两手。

儿子牵着他一只手,女儿牵着他一只手,三人同向北屋走去。

老婆叶碧玉已经在北屋的桌子上切西瓜了。

儿子和女儿同时抬头望了一眼父亲,崔中石做出害怕的样子。

女儿拉住了父亲,轻声问道:“爸爸,妈妈又会骂你吗?”

儿子望了妹妹一眼,又望向爸爸:“骂几句就算了。骂久了我们就不吃饭,也不写作业,她就不敢再骂了。”

女儿:“我不敢……”

“说什么呢?”叶碧玉在屋内发声了。

三人便再也不敢吭声,如履薄冰,走向了北屋门。

崔家外,东中胡同口。

那孙秘书好纪律。站在街口,长袖中山装上边的风纪扣依然系着,一任脸上流汗。

司机买来了煎饼果子,孙秘书接过来,仍然向两边看了看,无人关注,这才慢慢地嚼起了煎饼。

突然,那孙秘书停了手,咽下了口中的煎饼,盯向已经开到离自己这辆车约五米处的一辆军用吉普。

他看清了正在减速的那辆吉普,开车的人竟是方孟敖!

方孟敖的车果然在孙秘书的车对面的胡同口街边停下来。

从副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是陈长武。

方孟敖熄了火拿着钥匙从驾驶车门下来了。

孙秘书连忙将没吃完的煎饼递给司机,快步向方孟敖迎来,举手便行了个礼:“方大队长来了?”

方孟敖随手还了个礼:“北平分行的崔副主任是住在这里吗?”

“是。”孙秘书答道,“刚到的北平,刚进的家。”

方孟敖:“你们接的?”

孙秘书:“是。我们局长说了,五人小组会议决定,由我们北平警察局协助方大队长查账。”

方孟敖深望了他一眼:“那就好好协助吧。崔副主任家是哪个门牌号?”

孙秘书:“报告方大队长,东中胡同二号,也就是进胡同靠左边第二个门。”

方孟敖向胡同走去,也就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回头望向孙秘书。

孙秘书连忙又走了过去。

方孟敖:“崔副主任回家多久了?”

孙秘书看了一眼表:“一刻钟吧。”

方孟敖走回车边,掏出了雪茄,陈长武立刻打燃了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