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何处是家有家人(四)(第3/4页)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唐军将士把他带回来,似乎只是单纯的抓了个疑似唐人的俘虏,并没有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格外的东西。

吴生知道这是正常的,他既非唐军哨探又非唐军细作,更不是身份非常的军中将校,他不过就是个寻常士卒——数月前是。没有身份还人微言轻,底层将士管不了他,有资格管这事的人没兴趣管他,唐军将士没有在看到他的时候,就一刀把他杀了,已经是他的幸运。军中将校倒是该把他当作敌军细作来审讯,看他有甚么企图——但是唐军明显连这个兴趣也没有。即便吴生是敌军细作,只要关押在营中,也无法还能有所动作,如果吴生不是细作,真的是逃回来的唐军俘虏,大战之时就更不会有将校有闲暇来理会他,战后倒是有可能去查实他的身份,然后找个机会将他带回灵州——顶多如此而已。

帐篷里不止吴生一人,还有其他被唐军哨探抓住的人,吴生苦苦哀求看管他的唐军将士,甚至不惜危言耸听,希望见一见将军,但没有人愿意为他传话。

千百人的军功,没有人在意。

吴生求见朔方军将校,求见柴克宏、刘仁赡,却被告知朔方军根本就还没来——就算来了,柴克宏、刘仁赡也几乎没可能知道他这个人,更不会有闲暇来见他这个寻常军卒。

就这样,吴生在军营呆了许久,直到大军攻克甘州。

然后又过了许久,吴生得知大军攻占了肃州。

再然后,王师开始安抚地方。

甘州回鹘正式成为大唐治下之民,吴生的军功也彻底没了可能性——甘州已经没有敌人,没有敌人,又何来军功?

再往后,吴生随着大队人马回到了灵州。

在灵州,历经波折,吴生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遂回家乡,与家人团聚。

再去灵武县,见到了玉娘。

与玉娘成亲,自此过上寻常生活。

……

吴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夕阳正好完全沉下西山。

寒冷犹如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寸寸没至头顶,将他完全淹没。吴生感到呼吸困难,也感到浑身无力,似乎心跳都变得微弱,行将就木。

他知道,即便他想要立功,王师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一个寻常小卒,即便是去了王师营地,也没有人愿意理会他,大军更不会为他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而有甚么行动,他的最好的命运,不过是军中设立了收容先前被虏至河西的朔方军民的场所,而他在这个场所里占据一个普通的位置。

然而吴生更加清楚,他根本不可能走进王师营地,在此之前,五十里的路程,甘州城外的交战泥潭,足够他被两军哨骑不问青红皂白的斩杀百十回。

“立功?不可得。回去?不可得。”吴生低声喃喃,比之臆想中的壮怀激烈,这才是真正的现实,冷冰冰的现实。

“国家总是这样大,个人总是这样小……战争总是席卷天地,个人总是随波逐流……”吴生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不愿再去看任何人、任何事。

身份贵如张骞,也在草原蹉跎了十多年,身份贵如苏武,也只能在草原上牧羊,何况是“没名没分”的吴生。

很多时候,两难的选择常会把人逼疯,但比这更惨的,是压根就没有选择的资格,只能做一个浮萍,在风雨中接受命运的安排。

心中装着金戈铁马与壮怀激烈的吴生,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认识到了个人的渺小与无奈。

但这不过是开始。就在吴生感到自己一颗心沉到谷底的时候,从不知多远的远处,传来一阵轰然的巨响,如同万千惊雷在刹那间砸落地面,他愕然抬起头来,循声向山那边望去,就看到彼处暗淡的天际,骤然爆发出晨阳晚霞般的冲天红光,映透了半边天,接近着,便是海潮般的沙场杀声,在彼处轰然响起,仿佛连天都要冲破,连山峦都要震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