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一载相识十载别(五)(第2/3页)

耶律敏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如同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行人,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该去往哪里。

她已经离了李从璟,若再离了耶律倍,在整个草原上,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看似虚无的生平抱负与为政理念下的黎民苍生,与可供触摸的血亲兄长,这两者可能兼得么?不能。即便是耶律倍胜了耶律德光,也不能。这些年来,耶律倍的治国方略已然很清楚,他需要压榨契丹每一丝国力,用于支撑他的称霸战争,然后掠夺更多的财富。而在耶律敏这里,她不希望看到流血牺牲,不想看到举国都是孤儿寡母。

一将功成万骨枯,霸业的背后,是堆积成山的尸骨,是荒废的牧场,是失去顶梁柱的老者与幼儿。这不是耶律敏心中的太平盛世。

然而,这一取一舍,对耶律敏来说,到底还是太难了些。

李从璟缓缓起身,倚栏远望。河流静谧,天空悠远,山外青山楼外楼,不知天涯是何处,雨打浮萍,伶仃夜里叹伶仃。

耶律敏的孤苦与难处,李从璟能够感同身受,但无论是为了大唐江山,还是为了他们那一群人的志向,他都必须将脚下的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看似有选择,实际那不过是只有一个选项的单选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楼外的风愈发冷了些,耶律敏终于干涩开口,她问:“如果我助耶律德光继位契丹皇帝,之后会如何?”

“数年之内,契丹无事,耶律德光坐稳皇位,你也继续做北院宰相。数年后,契丹国势有所恢复,耶律德光若有南侵之念,我会为他准备好一个坑,等着他往里面跳;耶律德光若无南侵之念,也会有草原诸部,请唐军北上攻伐不义。无论何种情况,耶律德光的皇位都不会一直坐下去,契丹国黎民苍生最终是否会享受到天平盛世,取决于你。”

话至此处,李从璟也无需隐瞒,遂将谋划和盘托出。

“若是耶律德光继位为帝之后,收敛雄心,不南侵不称霸,那当如何?”耶律敏又问。

“那岂非正合你意?”李从璟道。

耶律敏沉吟良久,最后问道:“若契丹果真走到最后一步,那会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从璟郑重道,同样的十六个字,他也对耶律德光说过。

这句话含义深远,李从璟相信耶律敏能够明白。

耶律敏再度沉默下来。

李从璟也在栏杆前静立。

微风拂动衣袂,站着的人青丝与青袍一同轻舞如画卷,坐着的人黑发在大氅上飞动如柳絮,阁楼上帷幔低垂,茶釜轻鸣,阁楼外城池如棋盘,天地相沉浮。

再美的时光也会逝去,再难的处境也将渡过,该来的终究会到来,该走的想留也留不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来容易,世间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所谓初心,何时的心,可称初心?

耶律敏终究还是站起身,向李从璟告辞,李从璟没有留她,也没有询问她考虑的结果。在即将下楼的时候,耶律敏蓦地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似乎是没有勇气回头,又似乎是不愿面对残酷现实,她低低问:“若我相助耶律德光,耶律倍……会不会死?”

“会。”这是个浅显的问题,李从璟没有回避的必要,他语调甚至显得沉重而庄严,“这是战争!”

然后他看到耶律敏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她便下楼去了。

阁楼重新变得空旷,李从璟长长吐出一口气,颇为疲倦的坐了下来。这场谈话叫人心力交瘁,便是以他如今的心性也有些承受不住,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对耶律敏有些愧疚。虽然她的遭遇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也跟他撇不开关系。

谁叫这是乱世?谁叫这是战争?

时至今日,无论是对乱世还是对战争,他都有一颗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