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四部 骗枭 三十三(3)

“外秦淮”就是明代南京城的护城河。黄包车跑着,卞梦龙一路看去,见沿河的城墙有的已拆毁,散落的砖块皆一尺多长,半尺多宽,砖侧有字,是监造砖的府县及造砖人姓名。车沿河绕过城的东、南、西三面,至水西门便到了内外秦淮的汇点,车一拐一转,便迎着水流的方向上了与内秦淮并行的街道。

内秦淮长约十里,东水关入,经镇淮桥,夫子庙,从西水关出,与外秦淮汇合,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从清降至民国尚不过数年,内秦淮当年的繁兴已淡薄了不少,沿街那些垂着大铜环的配着石雕门框的大红门已经油漆剥落,带着一种陈旧伤感的味道。有的房屋,窗上镶着斑斓的七彩玻璃,门外却候着满身灰垢的女人,像是一个酸楚楚的梦境。一座座板棚像是一堵堵百孔千疮的墙,透过孔隙可以看到疲倦的女人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前当灶掌勺。路面上坑坑洼洼。在青绿色的条石下潺潺穿流着内秦淮的混浊的河水,显得黏渍渍的。

内秦淮像一个穿着拖鞋的干瘪的老太婆,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却仍泛着闹市区常有的嘈沓。辣的煎炒气味、酒味、葱蒜味、尿味、垃圾味、胭脂味、内衣的汗馊味搅和在一起翻腾。一阵阵哼哼呀呀的小曲和一只只陈旧的手摇唱机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时常走调的音乐,夹杂着嗡嗡的人声、扭歪的面孔、高突的颧骨、被倦怠搞得昏昏欲睡的眼神,抹着油膏的嘴唇,发紫的眼泡,打着发蜡的脑袋,苍白无须的下巴。咂咂作响地嚅动着的腮帮,吸吮着鱼香的鼻子成堆成串地在沿河的街上飘来荡去。

黄包车进了贡院街,眼见黑压压的一片小摊贩拱卫着一座巨大的庙宇。丝竹弹唱之声飘来,更浓烈的各种气味在沉重的空气中回旋缭绕。卞梦龙知道,这是到夫子庙了。他从座位上直起腰板,留神向四下看着。

夫子庙是孔庙的俗称。北宋景祐年在此建文宣王庙,后增建科举考场——贡院。元为集庆路学,明初是国子监后改应天府学。清初是上元、江宁二县的县学。它以秦淮河水为泮池,一层层大门,大殿向内展开,很是气派。这里自古为宫学,但因依傍秦淮河又自古是粉黛之地。夫子们在门里读书,嫖客们在门外狎妓;门里是圣贤之书,门外是淫词浪曲;门里摇头晃脑,门外掐屁股拧大腿。人文的历史本来就像一锅杂碎,只是这里更杂得触目惊心!

红红绿绿的房屋出入着红红绿绿的人。喜笑颜开的,愁眉不展的,怒气冲天的和心花怒放而喜形于色的男人在狭隘的街道上推推搡搡、挤挤碰碰。他们中有两种人,来搞钱的和来搞女人的。前者出入那些面目可憎的赌馆,后者出入那些俗陋不堪的妓院。卞梦龙用脚不停地踏脚踏板,车铃叮叮当当地响着,车从人流中穿过。

夫子庙一带的妓院和赌馆都是明清时开办的,年深日久,盘根错节,后面的根子都很粗,由于占据着黄金地段它们的老板都把得很紧,绝不让外人染指。在这个地方打开一块地盘是太困难了。

车过了夫子庙,街上的人少了些。向前看,在一片深灰色的低矮的房屋中,有两座挨在一起的高大些的红砖房,它们都是两层的楼房,又都在二层处迎街立着招牌。

人力车夫边小跑着边问:“是头一次到我们这地方来吧?”

“是的。”卞梦龙整整两腿间夹着的包,“伙计,这个地方干什么最来钱?”

车夫答道:“要说来钱快呀,但凡有本钱,一是开赌馆,一是开妓院,都用不着机器和原料。”

“你倒挺在行。”

“常拉客,耳朵上多少挂点行情。”车夫放慢了脚步,“你瞧这地方,妓院跟赌馆挨着,最来钱。”

卞梦龙直起身子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