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三部 骗枭 二十三(2)

几天都没遇到中意的。这日,他从下午出来,在他前面经过的面色黄唧唧的难民不下千百,仍无一个稍许满意的。

天色暗淡下来,一群白嘴鸦从暮空里滑过,发出翅膀摩擦气流的干燥寂寞的声音。天空阴晦,河边那一株株长得七丫八杈、扭扭曲曲的老树,显出了几分狰狞。

又一伙灾民从他前面过去。一看就是一家子。当家的五十来岁,脸上深深的皱纹泛着凄然忍命的神色,粗糙的双手一边拉着一个脏得像毛猴似的男孩,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铺盖卷。

后面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悲凉地走着。卞梦龙漠然看着他们,正欲把目光挣开,眼一亮,脖颈随着他们缓缓走过而慢慢地转动着。

这伙灾民的最后是一个挑担的姑娘的窕窈的背影。它粗黑的辫子一直垂到腰肢。扁担咯吱咯吱响着,她的胯骨左右摆动着,辫梢也好看地摇来晃去。

他赶上去,把手轻轻地搭到了姑娘的肩膀上。姑娘惊愕地回过头来,颊上一道污痕,面色却与栀子花的颜色相近。当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时,眼睛稚拙而清纯,就像两口深深的古井,泛着凉刷刷的波光。

这一家子是从江北来的,走遍了无锡无收容之处,想进缫丝厂更没门道,现今已是穷途末路。在经过一番简单的交易之后,卞梦龙把姑娘领走了。

带到城里,他让她大洗大涮了一番,不知为什么,专门给她买了身南通土布缝制的衣服。她才刚满二十岁,穿上这身印着白花的蓝布衣服偷偷看了眼布庄中的镜子,脸悄悄地红了。

当夜,他把她悄悄地领回了温宅。

第二天下午,卞梦龙正收拾客厅时,温秉项火爆爆地从外面回来,嘴里自语着:“他尤世禄想盘进通达钱庄,别想!我没法向岳丈交代。”说着没好气地架起膀子,当卞梦龙忙过来为他解长衫扣子时,他气哼哼地问,“家中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阖家安好。”他赶忙答道。

“那好。”温秉项起身向外走。

“只是……”他话到嘴边留半句。

温秉项收住了脚,“只是什么?”

“只是我内人从乡下赶来了。”他壮了壮胆说道。

温秉项余怒未消,“你老婆来了,想在这里住下,不行。你也听到了,现在银钱很紧,我不养闲人。”

“小的已经安排她住下了。”卞梦龙说完忙低头弯腰。

“你说什么?!”温秉项怒火中烧。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说已经安排我住下了。”他回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少妇打扮的女人袅袅婷婷地倚着客厅的廊柱站着。对着温秉项扫过来的目光,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温秉项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停在了一个点上。

两只手在不安地玩弄辫梢。

卞梦龙哆哆嗦嗦地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温秉项木木讷讷说:“既然已经住下了,那还说什么。”

卞梦龙住在院东的一间杂房里。除了一张翻身便咯吱吱叫唤的木床外别无他物。现在,这张床边上又用条凳支了条一尺多宽的板子,且算是这对新床。过去,他对结婚这事有自己的想法,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婚事要在教堂里办,白色的纱裙、黑色的礼服,还要有唱诗班。在庄严的赞颂着的歌声中,他们把手放到了《圣经》上……在昏黄的烛光下想这些多好笑!在运河边上捡了个女人;谎称是内人才让主子同意她与自己同床,而他甚至不想跟她过多地说什么,从根儿上说,这个从无数灾民中精心筛出来的女人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他和衣躺着,呆呆地想着。沉郁的夜的帷幕,悬挂在天穹。夜风习习,掀动着树叶飒飒地响。远处石子路上隐约传来几声嘚嘚的马蹄声,又添几分秋夜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