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三部 骗枭 二十二(1)

温秉项自己就是祥瑞布店的出身。

他祖籍南通,前几辈子都是布贩子。南通附近农村产一种蓝印花土布,纹饰质朴、大方、明朗,题材有奇花异卉、飞禽走兽、阁宇亭桥、民间传说、历史人物以及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他的祖父和父亲主要是在南通附近走村串巷收购这种布,然后贩运到上海、南京等处卖。他接过这摊干了几年,突然这种货在市场上疲软了,其缘由在于大工业起来了。

于清光绪二十年考中一甲一名进士的张謇,因看不上慈禧专权,国事日非,辞去翰林院修撰之职,回家乡南通兴办教育和实业。一###九年,他首办的大生纱厂投产。咸丰状元、光绪帝的师傅翁同龢其时刚被慈禧开缺回籍,闻此事后为大生纱厂写了一副对联: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遍及我东南。从联中足见新兴产业必将取代手摇纺纱车和脚踏织布机。

温秉项是个转得快的人,见此状马上离开南通,到无锡祥瑞布店当账房先生,凭脑瓜快,一年后当了掌柜。自从他接了摊后,布店生意一天比一天旺。其实诀窍就一个。他认准了,机织布不管怎么便宜实惠,土布也总有自己的市场,特别是有钱人家及文人雅士,印染花布用上一阵便会怀旧,便会因标榜不忘祖而去求购旧物。他不仅利用旧有的南通关系以较低的价格进南通土布,而且利用老关系对无锡其他布庄封锁。这样,祥瑞布店以其花色品种全及专卖南通土布而在无锡布庄行中取得了有利地位。

清光绪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历一九○五年,沪宁铁路通车。南京、镇江、常州、无锡、苏州、上海,这一串繁华的城市,如几颗闪光的大珍珠般被钢轨串成了一气。无锡在这条链子的中央,地利万般之好。他既想着如何使祥瑞布店搭上这班车进一步发达,又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焦虑起来。这时,他已逼近三十岁,却仍未娶妻。

一天,一个老女人和一个青年女子来买布。老女人长得阴沉沉的,嘴唇上方有一颗黑黑的大痦子,本来就透着点男相,加上又总寡着脸,像在防范着什么,难免就出了三分恶相。那女人身材犹如一竿修竹,一副俏丽面孔,两弯细淡的眉毛,眼睛大而黑,黑而亮。两人在一起,老而丑的像是少而俏的保姆、保镖或什么其他服务性角色。反正不是一家子的。

从她们一进门起,温秉项的眼睛便直往那女子脸上滴滴溜溜地转。她们挑了挑布,见没有太合适的要走。温秉项正遗憾那女子全然没意会他一再甩过去的眼波,那女子却在门口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通身酥麻,回去后一夜没睡踏实,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风月场上老手那两下子,对那大而黑的眼睛投诸过来的含情脉脉的目光,沉静地回报一个示意性目光,而只是忘乎所以、吞咽着唾液,愣乎乎地看着人家出了门。

懊恼之心尚未消失,那两个女人又来买布了。如同上次一样,没挑着合适的。临出门前,那女子又是回首一瞥,黑亮的眸子里添加了一点挑逗成分。温秉项尽管有所准备,这时仍显慌乱,待伐伐眼回以自己也并没设计好的目光时,那女子已在淡然一笑间转过头走出去了。

他的心乱了。那女子显然有意。她看上自己哪点了呢?毕竟也是雍容潇洒、方面大耳的一条壮汉,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大布店的掌柜,大小能使唤一帮人呢。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又暗暗等着。几天过去,她们没露面。待他感到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地瞎胡琢磨时,她们又出现在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