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 二十一(1)

无锡的城市平面像个不规则的菱形,城里的七街八巷更不上规矩,东拐西绕,乱乱糟糟,且人口密度极大。

它的商业区集中在旧城北街上。旧城北街自明清时就打下了商业区的底子,而自本世纪初以来,随着沪宁铁路的通车,通向火车站和城北沿着运河的街道上逐渐店铺林立,这直接刺激了毗邻的旧城北街,使得染坊、花行、纱庄、布庄、钱庄、米店、日杂山货店及其他各种店铺更密更杂。繁兴和沉沦并行不悖地发展,生机和污垢混杂着铺蔓开来,无处不在,无隙不入。

祥瑞布店是个不新不老的字号,它在北街偏南路东处。接近最繁华地段。它当街四间铺面,青砖瓦房的屋脊两头翘起,只不过比左近店铺翘得更高些,显出一股气派来。

民国五年,也就是一九一六年,入秋的一天,祥瑞布店上午刚卸板营业不久,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随着入店的顾客,擦着门边进了店。入得店来,却不看货,而是尽量不显眼地缩在门边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店堂中的人,特别是留心店员如何接待顾客。

这家布店主要经营无锡业勤纱厂和其他纱厂、丝厂的产品,也与南通大生纱厂有联系,卖一些南通产的布。它有人专门到南通郊区定期去收购通州土布,这种蓝印花布还挺抢手。同时,它也卖些外衣。由于品种全,价格也算公道,这里总是顾客盈门。

他蓄着一头很短的硬发,两鬓已略见斑白。口髭也剪得很短,横在一张蛮横的嘴上。他的脸粗犷,双颊瘦削,浓眉下的一双不大的眼睛总闪现出冷光。此时,他尽量不露一点声色,但由于脸上那些专横的皱纹和眉宇间偶然显出的急躁神色,使他看上去全然不是一个来提布的人。他四下看着。注意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店员。他看上去面善聪睿,气质上和那些从附近招来的店员不大一样。这时,他正接待一个已开始发福的女人。那女人的女佣给她套上一件花贡缎棉袄,那女人在穿衣镜前扭了扭,又问那店员:“小伙计,你看我穿着怎么样?”

她转身在他面前摇来晃去,像只花母鸡般展示着自己。

那店员后退两步,用行家的目光看了看,微微摇头。

“卖货的还有对自己的货摇头的?”女人略感意外。

那个店员又摇摇头,“一来显瘦,二来显嫩。”

“显瘦?显嫩?”女人兴奋地嘀咕出了声,似已下决心买了。身边的女佣提醒道:“太太,这衣服便宜不了。”“太贵不买就是了。”被称为太太的问那个店员,“这衣服多少钱?”

“待我问问。”那店员扭过身,向里面管账的问道,“她试穿的这种花贡缎棉袄多少钱一件?”

管账先生高声答道:“大洋十七。”

中年女人惊讶地吐了吐舌头。

那店员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大洋多少?”

管账先生重复了一遍:“大洋十七。”

“听清楚了吧?”那店员对中年女人说,“大洋十一。”

“多少?”那女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店员左手握拳,右手伸出食指,“还没听清?十一。”那女人和女佣对视了一眼后,匆匆点出光洋,“这是十一块光洋。”说着往柜台上一拍就走。

“不脱下来包一包?”那店员追着问。

“不麻烦了。”那女人冲女佣抿嘴一乐,快步出了店。

管账的从柜台后走出,到那店员前说道:“你生的这法子不错。你这里装耳背,她还以为拣了件便宜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