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九一章(第3/6页)

这当然要靠荣禄,他的日子不多了,袁世凯默默在筹思,自己还不够资格取而代之,但可扶助够资格的人接他的位子,从中操纵,那就等于取荣禄而代之了。

当然,眼前必须格外巴结荣禄。转到这个念头,想起荣禄嫁女的贺礼,纵不能如魏光焘那样,一送二十万两银子,至少也要让荣禄高兴才是。

“让荣中堂高兴,不如让荣小姐高兴。”袁世凯的表兄,为他掌管私财的张镇芳献议:“所以贺礼之中,应多备珍贵新巧的首饰。”

袁世凯非常赞赏这个看法。因为荣禄只有一子一女,一子在回銮途中病殁,只剩下一个女儿亲骨血,钟爱异常。只要这位小姐说一声“袁某人送的东西真好”,荣禄也就很高兴了。

“礼要两份。”袁世凯又问:“送乾宅的呢?”

“那是有照例的规矩的,只能递如意。”

原来乾宅是王府。汉大臣与亲贵通庆吊,照旗人的规矩,喜庆只能递如意以申敬意,但袁世凯觉得太菲薄了,决定以北洋公所的名义,送两万银子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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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汉不通婚的禁令,已奉明诏解除,但选八旗秀女的制度,依旧保存。旗人合于备选资格的及笄之女,在未经过挑选之前,不准擅自择配。因此,多少豪门大族想跟荣禄结成亲家,却开不得口,即以荣禄这个艳光照人、小名福妞的爱女,虽早就向户部报过名,已至待选之年,而三年一举的选秀女之制,由于国遭大难,尚未恢复,福妞的终身大事,做父母的一时亦就作不得主了。

但是,有个人可以作主,慈禧太后。太后或皇帝可以指定某一亲贵宗室,娶某个人的女儿,名为“指婚”,或称“拴婚”。慈禧太后决定将福妞“指婚”给醇亲王载沣。

拴成这桩婚姻,是慈禧太后回銮以后,所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谁都看得出来,让福妞能成为王府的嫡福晋,是慈禧太后的酬庸与笼络,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另外还有一层远比笼络荣禄来得更要紧的作用在内。她确信唯有这样做,才可以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当议和之时,慈禧太后刻刻不能去怀的一件心事是,各国会干预中国的内政,逼她归政。庆王奕劻与李鸿章所定的《辛丑和约》,几乎完全接受了各国的要求,似乎任何人都能办这样的交涉,可是在条约之外,有一项不见于文字的交涉,他们做到了,那就是不提结束训政之事。李鸿章的恤典特厚,奕劻的大见宠信,都由于有这么一场功劳。

但在订约到撤兵的那段辰光中,慈禧太后发现隐患存在,各国对皇帝依然存看好感,这倒还是意料中事,无足深忧。到后来发觉各国对皇帝的胞弟亦有好感,而且隐隐然有支持之意,这就不但意料不到,而且也不能不加防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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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贤王奕譞的嫡福晋,也就是慈禧太后的胞妹,生过四男一女,只留下一个老二,就是当今的皇帝。

皇帝共有三个异母弟弟,排行第五、第六、第七,都是醇贤亲王侧福晋刘佳氏所出。老五名叫载沣,生在光绪九年,八岁袭爵,都叫他“小醇王”。义和团入京,德国因为公使克林德被杀,算是受害最重,所以由瓦德西当联军统帅,瓦德西到京不久,就提出要求,应该派亲王为专使,到柏林向德皇谢罪,而且指名要求,以十八岁的小醇王载沣,充任专使。

于是光绪二十七年四月,明颁上谕:“醇亲王载沣着授为头等专使大臣,前赴大德国,敬谨将命。”又派上书房师傅,为载沣授读的前内阁侍读学士张翼,以及德国话说得跟柏林的土著一样的副都统荫昌为参赞,携带国书礼物,在五月底由上海坐德国船放洋。

到了柏林,载沣打回来一个电报,说德国外交部致送照会,要求专使以跪拜礼觐见德皇。军机上奏,慈禧太后大惊失色,原来客使跪觐,以前一直是大清朝与列国交往的一大争端。乾隆五十七年,英国所遣通商专使伯爵马戛尔尼,双膝着地见高宗,洋人引为奇耻大辱,而中土则以为“一到殿廷齐膝地,天威能使万心降”,是件最得意之事。从此以后,嘉、道、咸三帝,都因为洋人不肯行拜跪礼,拒见外使。直到同治年间,迫于情势,才作了让步,由总理衙门与各国公使,多次磋商,用五鞠躬礼觐见穆宗于西苑紫光阁,在各国已认为格外尊礼,而朝廷还觉得过于委屈。如今以洋人所绝不愿行的“野蛮”礼节,强加之于中国皇帝的胞弟,明明是故意折辱,倘不力争,何以见祖宗于地下,更有何面目再见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