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六章(第4/15页)

话还未完,人已转身,伛偻着腰,一溜歪斜地往里走了去。崇绮叹口气说:“来得不巧!”

“拉稀不是什么大毛病。”徐桐答说:“咱们且烤烤火,等一会儿。”

这一等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还不见荣禄复出。只是荣家款客甚厚,点心水果接连不断地送上来,盖碗茶换了一道又一道。因此,两老虽然满心不悦,却发不出脾气。

“你家主人呢?”徐桐一遍一遍问荣家下人:“何以还不能出来?”

“累中堂久等!”荣家下人哈着腰答说:“在等大夫来诊脉。”

荣禄何尝有病?借故脱身,正与武卫军的一班幕僚如樊增祥等人在筹划对策。此事已密商了好久,始终没有善策,到这时却非定策不可了!反复衡量利害得失,总觉得无法面面俱到,唯有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力求保全大局。

于是,装得神情委顿地,再度会客,一进门便拱拱手,连声“对不起!”然后一面在火盆旁边坐下来,一面说道:“刚才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啊?”

“你请细看!”崇绮将奏稿递了给他,“仲华,这是伊霍盛业,不世之功!”

荣禄装作不懂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王的典故,一手接奏稿看,一手取铜管拨炭。将炭拨得愈加炽旺,火苗融融之后,很快地将奏稿捏成一团,投入火盆,口中还说了句:

“我不敢看呐!”

两老大惊失色,想伸手抢救,已自不及,一蓬烈焰,烧断了载漪想做太上皇的白日春梦。

徐桐气得身子发抖,颤巍巍站起来,手指着荣禄,厉声斥责:“这个稿子是太后看过的,奉懿旨命你阅看,你何敢如此!”

“荫老,”荣禄平静地说:“我马上进宫。如果真的是太后的意思,我一个人认罪。”

“好,好!”徐桐知道徒争无益,唯有赶紧去向端王告变,便说一声:“有帐慢慢算!”拉着崇绮,掉头就走。

荣禄不敢丝毫耽搁,立即换了公服,坐车直投宁寿宫北面的贞顺门,请李莲英出来说话。

“这么大的雪,你老还进宫!”李莲英问道:“什么事啊?”

“还不就是你知道的那回事!莲英,烦你上去回一声,我有话非立刻跟老佛爷回奏不可!”

“那就来吧!”

李莲英领着荣禄,一直来到养心殿后的乐寿堂,做个手势让他在门外待命,自己便进西暖阁去见慈禧太后,将荣禄的话,据实陈奏。

“他有什么事呢?”

“荣中堂没有跟奴才说,奴才也不敢问。不过,这么大的雪,又是下午,特为进宫‘请起’,想来必是非老佛爷不能拿主意的大事。”

慈禧太后想了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门外的荣禄,在这待旨的片刻,望着漫天的风雪,尽力想些凄凉悲惨之事,从祖父培思哈在平张格尔之役中殉难想起,接下来想咸丰初年,伯父天津总兵长瑞、父亲凉州总兵长寿,并从崇绮的父亲赛尚阿进兵广西平洪杨,在龙寮岭中伏,双双阵亡,一门孤寡,茕茕无依的苦况,以及早年在工部当司官,误触肃顺之怒,以致因赃罪被捕下狱,所遭受的种种非人生活。再一转念,记起珍妃就拘禁在景祺阁后,贞顺门旁,与宫女住所相邻的小屋中,每日饮食从门槛底下递进去,污秽沾染,真个是尘羹土饭!象这样的天气,既无火炉,又不见得能够换一换窗纸,不知道冻成什么样子?绮年玉貌的天家内眷,受这样的苦楚,言之可惨!

就这塞腹悲怆酿成盈眶热泪,一进门在冰凉的青砖地,“冬冬”碰了两个响头,叫一声:“老佛爷!”随即就痛哭失声了!

慈禧太后大惊,失去了平日那种任何情况之下,说话都保持着威严从容的神态,张皇失措地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