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二章(第3/10页)

“世凯有几句紧要话,密禀大帅。”

荣禄声色不动,只侧脸挥一挥手,说一句:“都出去!”

于是装水烟的听差带头,所有的侍从都退出签押房外,站得远远地,袁世凯便即双膝一跪,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世凯今天奉命而来,有件事万不敢办,亦不忍办,只有自己请死!”

荣禄笑了。“什么事?”他问,“让你这么为难?”

“大帅请看!”

接过袁世凯袖中所出一纸,荣禄一看是朱谕,不觉一怔,但立即恢复常态,坐在原处细看。朱谕上写的是“荣禄密谋废立弑君,大逆不道!着袁世凯驰往天津,宣读朱谕,将荣禄立即正法。其遗缺即着袁世凯接任。钦此!”

袁世凯觉得这片刻工夫,关系重大,整顿全神,仰面看着荣禄的脸色。先看他读朱谕并不站起来,知道他心目中并无皇帝,迹象不妙!转念又想,这是还不知朱谕内容之故。如果读完朱谕,面现惊惶,有手足无措的模样,便不妨乘机要挟,或者有忧虑为难的神色,那就很可以替他出主意,为人谋亦为己谋,好歹混水摸鱼,捞点好处。若是既不惊、亦不忧,至少亦会表示感谢,那就索性再说几句输诚的话,教他大大地见个情。

念头刚转完,荣禄已经读完朱谕,随手放在书桌上,用个水晶镇纸压住,板起脸说道:“臣子事君,雨露雷霆,无非恩泽。不过朝廷办事,有祖宗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承旨’责在军机;定罪有吏部、刑部;问斩亦要绑到菜市口。如果我有罪,我一定进京自首,到刑部报到,那能凭你袖子里一张纸,就可以‘钦此,钦遵’的?”

这番回答未终,袁世凯知道自己在宦海中操纵的本领,还差人一大截,眼看狂飚大作,倘不赶紧落篷,便有覆舟灭顶之危!

“大帅!”他气急败坏地说,“世凯效忠不二,耿耿寸衷,唯天可表。大帅如果误会世凯有异心,世凯只好死在大帅面前!”

说到这里,痛哭失声。且哭且诉,说他在京曾由皇帝召见三次,三次皆是偌大殿廷,唯有君臣二人的所谓“独对”。第一次是八月初一,垂询小站练兵的情形,当天就有“开缺以侍郎候补”的上谕;第二次是八月初二,皇帝曾问到外洋的军事。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天。八月初三,荣禄曾有电报到京,说英国和俄国已在海参崴开仗,大沽口应加戒备,催袁世凯立即回任。而就在这天晚上,谭嗣同到他的寓所相访,要求他带兵进京,包围颐和园,劫持慈禧太后。同时表示,皇帝将在八月初五,再度召见,有朱谕当面交下。

“一看朱谕,世凯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插翅飞回天津。

世凯蒙大帅提拔之恩……”

“好了,好了!”荣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将茶碗一端,门外遥遥注视的听差,拉起嗓子高唱:“送客!”

※※※

撵走了袁世凯,荣禄立即召集幕府密议,好得是先已有防变的部署,前一天已调甘军进驻离京四十里的长辛店。这时决定将聂士成的武毅军调防天津,监视小站的新建陆军。

在此同时,路局已接到命令,特备专车,升火待发。荣禄便衣简从,悄然上车,深夜到京,预先接到电报的步军统领崇礼,亲自在车站迎接。相见别无多语,崇礼只说得一声:“庆王在等着!”随即陪荣禄出站,坐上蓝呢后档车进城。

庆王府在北城,什刹海以西的定府大街。车进宣武门由南往北,穿城而过,到时已过午夜,庆王已等得倦不可当,勉强撑持,听得荣禄已到,精神一振,吩咐在内书房接见。

灯下相见,庆王讶然问道:“仲华,你的气色好难看!”

“怎么好得了?从本初进京,我就没有好生睡过一觉。”